鱼市内,人声鼎沸。孙捕头正在劝说一个渔民:“大老爷一定为你们做主,只要敢说实话”
那渔民战战兢兢道:“捕头大人,我们没被刑爷勒索过,是小赵村那帮人想抽佣”
孙捕头眉头紧锁。十个商贩,竟是一个口径。这情形,显然有人提前打过招呼。
“孙捕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麻烦你把这些商户都叫来。”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因为你们觉得,就算有知府大人的手谕,他们依然能找到办法报复。”
孙捕头转身,看到一个身着儒衫的年轻人正缓步走来。那人眉目清秀,举止从容,腰板挺得笔直,一看就知是读书人。
“公子是?”孙捕头抱拳问道,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小赵村秀才赵远。”赵远拱手回礼,声音不疾不徐,“被抓进大牢的赵八方、赵破虏都是我族人。”
孙捕头眼角微微抽动,嗤笑一声:“连县太爷都劝不动的事,你一个秀才能行?”他上下打量着赵远,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蔑。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孙捕头还是高声喊道:“所有卖鱼的,都过来!”
渔市里的商户、渔民纷纷聚拢过来。四五十个摊位,每个摊子都挤满了苦命人,加起来足有百余人。人群中弥漫着一股腥咸的鱼腥味,混杂着深秋的寒意。
商户们身着布衣,面色憔悴;渔民们则是麻衣褴褛,有些人连鞋子都没有,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脚趾冻得通红。他们低着头,眼神躲闪,仿佛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赵远站上一块石板,目光扫过众人。秋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这是要把你们往死路上逼”赵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你们这是走投无路了。”
一些商户、渔民的肩膀微微颤抖,低下头去。这两天,刑五带着捕快暗中威胁过他们,要他们在县太爷问案时作伪证,说小赵村的人是渔霸。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叹息声,有人绞着衣角,有人攥紧了拳头,却没人敢说话。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渔霸、官差敢这样欺压你们?”赵远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几分冷意。
“还不是因为咱们这些底层就是任人宰割。”一个瘦弱的渔民小声嘀咕,声音里满是无奈。
赵远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错了,大错特错。不是因为你们穷得叮当响,而是因为你们是懦夫,是孬种,是软蛋,连阉人都不如!”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骂我们!”一个壮实的商户率先爆发,脸涨得通红。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小赵村的人不也被抓了吗!”又有人愤怒地喊道。
“你这个窝囊废,族人被抓了不去救,只会在这里骂人!”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
商户、渔民们怒了,平日里对泼皮、小役唯唯诺诺,此刻却对着赵远发泄怒火。有人握紧拳头,有人挽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
壮虎、陈粮、陈勇连忙护在赵远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孙捕头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是来劝人的,还是来激怒人的?
赵远不但不惧,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你们说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现在县太爷就是你们的靠山,这还不够吗?可你们却因为害怕小役威胁,不敢作证,这不是没种是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有人低声咕哝:“可知县是流水的,小役是铁打的啊。”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怕事,他们才敢欺负你们!”赵远的声音带着讥讽,“他们十几个泼皮,你们上百人,每人再叫上一两个帮手,几百人还打不过他们?到时候他们见了你们,都得跪地叫爷!”
商户、渔民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有人犹豫着开口:“可他们背后有巡检撑腰”
“活该你们被欺负!”赵远厉声打断,“县城里谁最大?县太爷!巡检不过是县太爷手下的小役,你们百余人一起去告状,哪个巡检、捕头敢包庇他们?”
孙捕头等人脸色大变,这小子分明是在教唆百姓对抗官府!可他们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百姓,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远跳下石板,一把抓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渔民的衣领。老人身子一颤,却被他死死攥住。
“你在这摊子上折腾了多少个日夜?每次被抽多少佣钱?”赵远盯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老渔民颤声道:“十年了,三天来一次,每次至少要挨一顿社会性拷打”说着说着,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一月十次,就是一贯钱。一年十二贯,十年下来,也就赚了这点可怜钱!”赵远的声音越来越响,“你这十年,被渔霸抽走了一百二十贯钱!”
“一百二十贯?”老渔民浑身颤抖,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我大半辈子都没攒到十贯钱啊!要是有这些钱,我儿子早就娶上媳妇了”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掰着手指头计算,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咬牙切齿。
赵远又抓住一个年轻渔民:“你呢?卖了多久的鱼?”
“三年每次少则六十文,多则三百六十文”年轻人的声音带着颤抖。
“按每次一百文算,一年就是十二贯,三年就是三十六贯!”赵远一字一顿,“你还年轻,以后还能卖三十年,那就是三百六十贯!够买一百亩地,能盖他娘的几进大宅子,够你吃十年的肉!”
年轻渔民眼睛通红:“我娘还病着,这些钱要是不给渔霸,我娘的病早就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其他商户、渔民也开始计算自己这些年被抽走了多少钱。有人掰着指头数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有人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赵远重新站上石板,目光如炬:“我们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给人当奴隶的!县太爷要为你们做主,你们愿不愿意继续当软蛋?愿不愿意让渔霸继续盘剥你们?”
“不愿意!”有人率先喊出声。
“大声点,我听不见!”赵远高声喝道。
“不愿意!”
“不愿意!”
“不愿意!”
百余人的怒吼声震天动地,惊飞了渔市上空盘旋的海鸥。许多人热泪盈眶,有人握紧拳头,有人高举双手,有人扯开衣领。积压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化作一股滔天的怒火。
孙捕头等人看着这群暴怒的百姓,又看看面带微笑的赵远,不寒而栗。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读书人的杀人,往往是笔底下最狠。
“衙门的大门随时能吞了你们,官府的铁拳马上就要砸下来了!”赵远一指县衙方向,“去做一回英雄,为自己,为家人!”
商户、渔民们咆哮着冲向县衙,如同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有人拿起鱼篓当武器,有人抄起扁担,更多的人赤手空拳,但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们不再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可怜人,而是找回尊严的百姓。他们要讨回这些年被欺压的血泪债,要夺回被盘剥的钱财,要为自己和家人争一个公道。
孙捕头看着汹涌的人潮,额头冷汗直冒。他转头想找赵远,却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去向。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在渔市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