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始，垂玉院中
一个暗色的身影在院墙间悄无声息地穿梭，巡逻的侍卫刚刚转过门廊，那影子立即钻出窗户，从矮墙翻出了院子。
姜小满做着黑衣人的勾当，身上却只是穿着一套暗红色的劲装，就像是个有几分功夫的小姐要去打马游玩的样子。这样总好过穿夜行衣，万一碰上府里仆从，被当刺客抓起来就麻烦了，现在这样还可以找点其他借口。
自从承愿寺被丽妃鬼魂索命那夜，姜小满便感觉自己对流光步的运用开始熟练起来，这种身法讲究不是让人长途高速前进的轻功，但在短距离时爆发力惊人。
她没有太顶尖的特长，但她擅长学习，喜欢总结，通过无数次尝试，她终于发现，使用流光步最重要的是走到每个落点的节奏，以及对周围环境的观察。而随着归元诀的修炼，她的目力、嗅觉听力等都更为敏锐，两相配合，躲几个寻常侍卫已是绰绰有余了。
等终于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前，院门已锁，姜小满只好蹬着砖缝，手脚并用地攀上墙头，往下一跳，落地时竟没弄出什么声息。
这个院子和垂玉院很不一样，没什么人守着，加之屋外没有种花，只有数枚瘦石、几枝枯树，更显得凄清寂寥。
屋子还亮着灯，也没关窗，她一下就看见了里头的人。
他正背对着窗作画，但手上握着笔，好久没动一下，只他头上的白色发带随着朔风轻轻飞舞。
姜小满刚洗过澡，身上暖烘烘，趴到冰凉的窗台上，风中送来一股清淡的草木香。看着他桌前黄莹莹的烛火，她奇怪地产生了有些许平静又落寞的感觉
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一次是凤仙镇，第二次在承愿寺，那时候，他简直对她厌烦至极，但仍是救了她。
“林待诏，你在画美人图吗？”
大概是吓了一跳，林月升的背似乎一下子绷直了，其实姜小满当然知道不会，他要画也该是画美男图，只是还没来得及窃笑，他已经缓缓起身，把面前的画卷了起来，“没有，是江山图，每日都要添笔。”
林月升将画收起，才慢慢踱步过来，他似乎是一回来就坐在那了，还没梳洗，依旧穿着宴会上的那套衣服。
仔细看了看他清俊的脸，依旧是比女人还白净细腻几分，也依旧冷冰冰，她略有点失望，又模糊觉得这样才是林月升，他才不会因为别人略施恩德就感激涕零。
“殿下，夜深了。”
她的目光太没有顾忌，像无端蹁跹于近旁的彩蝶，饶是他修心的功夫了得，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
醒过神，姜小满才想起今日宴席间那些少女爱慕的眼神，或许在京城时他也总是这样被窥视。不过，他的反应比她预料中小得多，既没问她过来干嘛，也没赶她走，反而让她想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她惯会打蛇随棍上，也不管他面上如何，她撇开眼，手上一撑，从窗户翻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到了茶桌旁，却见上面放着本书，顺手拿起来，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天—工—宝—笈——”
“这是什么书？”
林月升本想提醒她有门，但见人已经进来了，“讲天下法宝的。”
果然，这书里有各种神奇的宝物，按照兵器、护具、道具等分成五卷，每样物品旁边还有配图，甚至还有姜吉的曦和神弓和陆昭明的紫霄剑，分别位列上品和中上品。
她看着着实新奇，便指着上面各种法宝问他，原以为他会敷衍，没想到他竟真的有问必答，她便延伸开去，例如看到避尘珠便问他会在何处用着，他讲西北，她又问东南。结果竟发现他对各国风情的了解仿佛比姜吉还多，等她忍不住问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他却又缄口，变回了那只闷葫芦。
虽然觉得他神秘兮兮有些烦人，但另一方面她也承认，他的沉默很多时候也是不愿说谎，高傲有之，但这种不屑矫饰的性情倒也让她心安。
于是她便也不再纠缠，只是翻到蛊虫一节，见上面果然画着几只瓢虫似的小东西，口中念道“虽然相思虫以世间情爱为食，但在日常也可以喂食普通的食物，如花蜜、水果等，为了增强它们的力量，最好提供含有动物精血的荤菜，如新鲜的虫子、生肉。”
她不禁啧啧称奇，“林待招，以情爱为食，该是怎么个食法？”
林月升斜飞的眉轻轻一动，“你有相思虫？”
“嘿嘿——”姜小满也不隐瞒，“林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他似乎思考了一瞬，就在她以为他要为其解惑时，他却抿了抿嘴，“随身带着它，等碰到便清楚了。”
哼，说话说一半，这个人好不干脆！
好在，这本书上还写了一些饲养细节，也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见她不再理他，只专心翻书，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林月升也从书架上取了本书看了起来，不过看了两页，他渐渐察觉有些不对——对面的少女已经好一阵没说话了。
刨去一些陈旧的记忆，在出京以后他的印象中，姜小满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他放下了书，端起杯子，就好像真的只是要喝水，借着这个的动作瞧过去，他果然发现有些奇怪，对面的人咬着下唇，颇有几分羞窘的样子。
她看到什么了？
他下意识看看她手里的书，还是那本《天工宝笈》，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仔细回忆半晌，终于确定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他清了清嗓子，“咳殿下——”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起，书都从手上滑了下去，好不容易在它掉到地板前接住了，将书紧紧闭上，紧紧盯着他，“什么？”
林月升瞅着她脸上的红晕，只觉十分可疑，“我是说，殿下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姜小满只觉得现在的林月升有点过于温和了，难道是因为她今天帮了他？
这么想来，看来这他也并非铁板一块啊。
“噢，这个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走到他身边，搁在桌上，“我是来还东西，顺便借个药。”
可能是因为刚沐浴过，她一走近，便有一种淡淡的甜香拂过，那种气味，仿佛属于一朵不存在于世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