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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可罗雀的江府门前,缓缓停下一辆马车,车身没有任何装饰,朴素到有些简陋。
车帘掀开,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从马车上钻出,夜黑风高,江府门前那两盏聊胜于无的灯笼丝毫照不清来人的面容。
黑袍人影只是在门前顿了顿,守在的府门的小厮便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幽微的庭院,化不开的夜色在各处寂静地蛰伏着,入冬之后没有虫鸣没有鸟叫,万籁俱静的天地只有无尽幽咽的风声。
吱呀一声,正屋的房门被人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的浓郁到呛人的药味,和腐朽的潮湿的霉味。
与庭院相较,房中烛火明亮,只是烛台绝大多数烛台都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蜡油滴落堆积的痕迹,显然是长久未被使用。蒙尘的蜡烛燃烧着,仿佛将整个房间也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黑袍人影朝床榻靠近,每靠近一分,身后的影子便被拉长一分,最后,她站定在床前。
“情况如何?”黑袍下传出的是一道温婉的女声。
守在床榻边的男人像是才发觉到有人进来,撩开垂落颈侧的长发,漫不经心地开口。“如今江大人神智全失,形同痴呆。”
黑袍人伸手掀开床帘,床头烛火的从她脸上一晃而过,照出一瞬熟悉的眉眼。
床帘掀开,空气中腐朽的味道更加浓烈,熏得温氏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好半晌,待难闻的味道散去些许,温氏才将视线重新转移回床上。
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双颊凹陷,齿关抵着干枯起皮的嘴唇,眼圈绕着营养不良的青色,须发都蓄得极长,像是没有人打理乱糟糟地蓬成一团,头发散乱着,甚至分辨不出那白色的发丝究竟是岁月的錾刻还是堆积的皮屑,若非鼻下的胡须被吹动,会以为这人早已死去多时。
“上次嘱咐你的事办得不错。”
“夫人谬赞。”男人说着,却骤然朝温氏快步走来。
温氏眼疾手快地朝后退了两步,寂静的房间中骤然响起铁链窸窣的声响,男人冲温氏笑笑,病弱苍白的唇勾起一丝弧度,而后长臂一伸,拉开了床边小柜的抽屉。
他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盘,语气揶揄又无辜。“夫人何必如此害怕?”
温氏瞥见男人脚踝上的镣铐,随着男人走动,原本绷直的铁链忽而放松下来,在地毯上反复摩挲。
“即便是驯兽师,碰见一条驯养不熟的毒蛇,也会有一瞬的慌乱,人之常情而已。”温氏语气喊下,依旧警惕地站在原地,没有靠近。
“圈禁毒蛇可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男人敲着瓷瓶,那白瓷瓶内倏地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
“可在这毒蛇人人得而诛之的天下,你有容身之所,有锦衣玉食与,如何能算是圈禁?”
温氏眼底满是戒备与讥诮,当初南疆边境部族与广南府勾结起兵造反,飞骑大将军带兵平叛,所获部众尽数斩首示众。
唯有他,被将军带了回来,悉心医治调养。
他是将军府见不得光的存在,却也是将军府最利的一把刀。
男人闻言,没有说话,沉默着将瓷瓶的顶盖打开,而后尖锐锋利的护甲化开手指,一条圆润光华的虫子从瓶口爬出,明明没有眼睛,却精准地找到了男人指尖的伤口,一滴鲜红的血液被吸食殆尽。
而后,虫子身躯蠕动,竟从中一分为二,截面逐渐分泌出透明的粘液形成一层薄膜牢牢地裹在截面,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夫人可想好了,这蛊虫一旦进入人体中,江大人即便不死,也至少会少十年阳寿。”男人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匍匐在手背上的两只蛊虫。
温氏哂笑一声,且不说贵妃已经找到了能替代江和易的画师,即便没有找到,贵妃如今有孕,凭着腹中的皇子再稍加进言,又有谁还会在意一个毫无背景的画师。
今夜她已修书一封,请贵妃下旨让太师府带江岁华进宫赴宴,皇命难违,即便江岁华知道他们意图不轨又能如何,皇命难违,她再不愿意也只能愿意。
一旦进宫,她的生死祸福就不是一个尚未科考授官的兄长或是风烛残年的太师能够说了算的。
“十年?我倒真希望江和易还有十年。”江和易被抓来时,任凭他们如拷问审讯都不肯透露半分,嘴硬的很,拖了这几个月,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将江岁华从太师府连根拔起之际,便是他父女的临死之期。
男人见温氏心意已定,伸手在江和易的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后半截已经撕开薄膜重新长好的蛊虫就顺着男人苍白的指节爬到江和易的脸颊上,吮吸着血液,眨眼之间,没入皮肤之中。
江和易太瘦削,蛊虫没入皮肤时甚至还能看见鼓起的痕迹,温氏皱着眉,见大功告成,也松了口气。
男人站起身,将原本的蛊虫放回瓷瓶。“江大人是丹青阁的画师,将军是驰骋沙场的大将,我很好奇,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劳动夫人大驾,处心积虑要置之于死地。”
“这不关你事。”利刃太锋利,不留意也会割伤自己,所以积年来温氏对这个少年一直小心翼翼,她忽视掉男人面上失落的神色,复而开口。“除夕之前,将军会派人来接你回府。”
温氏说罢,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面色苍白的男人站在原地,凝视着那摇曳的烛火,若有所思。
“阿蛮”似乎是感受到蛊虫啃噬血肉的痛苦,床上原本静默江和易忽而呓语起来,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在床侧立着的男人回头,眼瞳中满是好奇的兴味,他俯下身用手戳了戳江和易,对方却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再不肯说任何话。
“阿蛮”男人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忽而笑起来,他笑声很轻,晃动的身体却带着铁链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又诡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