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宝死了。
消息传来时恰是翌日清晨,晨光破晓之际。传消息来的是慈安院的齐嬷嬷,说是人在院子里好好关着,不缺吃喝也不曾用刑,晨起侍女进去送饭时见昨夜的饭食撒了一地,上前一摸才发现人已经凉透了。
齐嬷嬷语焉不详,但江岁华听得明白,太师府守备森严,慈安院的下人都是身家性命都在府中的老人儿,断不会受将军府挑拨谋害主家,能在太师府眼皮子底下将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只可能在陈进宝身上动手脚。
“姑娘,今儿有新熬的川贝白梨,冬日里吃最是滋补,姑娘尝尝。”
自齐嬷嬷传来消息之后,姑娘便吩咐小厨房撤了早饭,说是没胃口,可云蝉知道,姑娘是在为陈进宝的事烦心。
江岁华坐在妆台前,镜中倒映出的身影白皙、瘦削,跟妆奁中摆着的那只梨花绒花簪竟有几分相似。
少女发髻初挽,头上还未曾有任何装饰,只有墨似的发丝攒聚着,她抬眼,冲身后关切的人笑笑。“你的手艺好,你做了我便吃。”
云蝉伸手拿起那只梨花绒簪,比在她发间。“天道轮回,有些人是坏事做得多,不给自己留活路,姑娘不必伤神。”
口中说的是谁,云蝉心中有数,江岁华心中也有数。
陈进宝的死是情理之中,却比意料更快。昨夜见过霍重九之后,她本想同他商议将陈进宝暂时扣在府中,待她找到机会将身份大白于天下时再将此人连带着青雁找到的证据整合成一把刺向将军府的刀,却没想到,将军府的手脚这么快。
陈进宝一死,少了人证,即便他们有调查到的证据也无济于事,加之霍怀礼和霍怀止中毒一事为保名誉太师府并未张扬,即便是府中下人,对此事全盘知晓的也少之又少,陈进宝受指使投毒一事,双方谁也闹不到明面儿上来。
“待会儿用了膳,你陪我去慈安院给太夫人请安吧。”江岁华抬手,将素白梨花绒簪插进发髻间,陈进宝虽坏,但到底是多年姐弟,陈进宝死状凄惨,兰芷怕是要伤心坏了。
云蝉不解。“姑娘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这膝盖还肿着合该在院儿里好好歇息才是。”
江岁华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她去慈安院不止是为了给太夫人请安,也是为了太师府不再闹出一桩命案。虽说她答允还兰芷身契,帮她脱离奴籍,将军府为了避嫌也不会再对兰芷赶尽杀绝,但双亲离世,血亲惨死,天下能扛得住这样打击的没几个人,兰芷又素性温和,只怕伤心之下想不开悬梁自尽。
江岁华虽已决意不再见她,但到底主仆一场,她不想看见身边的丫头一个个葬送大好年华。
思及此处,江岁华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张张熟悉的明媚的笑脸,她呼吸猛地一窒,心尖泛起细密的疼痛,她转头,云蝉的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重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云蝉注意到她眼底的悲伤,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您怎么了?可是膝盖疼了?奴婢给您吹吹。”
看着就要蹲下来替她揉膝盖的身影,江岁华眼眶微微发酸,她伸手将云蝉的手握在掌心。
“我记得你上次说,想回咸城去,年后若有机会,我也可”
本来还乖巧半蹲在江岁华身前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的云蝉一听这话,也不顾主子的话是否说完,便急匆匆开口。
“奴婢不回。”
“可是跟在我身边”
她的贴身侍女为她挡刀死在她面前,兰芷也是因为跟在她的身边才会被温氏盯上,她不想再看见云蝉也落得如此下场,远离她,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可她的话再度被云蝉打断,小丫头仰着脸,满脸委屈。
“上回说的是奴婢的玩笑话,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要一直跟在姑娘身边,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说着,那双杏眼就要落下泪来,江岁华怔了一瞬,而后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了,是我不好,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厨房炖了川贝白梨,去取些来用早膳罢。”
见江岁华不再提要赶自己回咸城的话,云蝉这才放下心来,抹了把眼泪就朝厨房去了。
……
入冬之后,除十月上旬落了一场瓢泼大雨外,京都的天气总是格外爽朗。
马蹄挞在青石板上,发出错落的声响,当周府看门的小厮看见这骑在马上的贵公子时,因为早起而惺忪的眼睛顿时睁圆,惊讶又好奇地望着,直到黝黑的骏马停在门前,那贵公子施施然下马,他们才反应过来。
小厮不敢怠慢,从红鳐手中接过拜帖便朝里通报,很快,小厮去而复返,带着满面讨好的笑意哈着腰将霍重九请进了周府。
霍重九到前厅时,陈夫人已经已经坐在主位上,霍重九拱手朝着陈夫人问安。“给姨母请安。”
陈夫人许久不见霍重九,又见跟在他身后的红鳐手中捧着不少贺礼,脸上笑意更甚。“好好好,我都好,你这孩子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姨母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霍重九坐到座位上,寒暄道。“姨母进京时晚辈恰好有要事在身,没有前来向姨母和柏安道喜,心中有愧,所以一回京便带了贺礼来给姨母道喜,还望姨母不要嫌晚辈礼数不周才是。”
在太子身边待久了,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陈夫人听他如此客气,心底越发满意,连忙吩咐人上茶。“今儿柏安不在,陪着他夫人回门儿去了,否则你们表兄弟正好可以说说话。说起婚事,上京之前,你母亲可是特意嘱咐我要替你好好相看人家。”
霍重九啜了口茶,乜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的妇人。
太师府和将军府分属不同阵营,霍家上下都是太子从属,姨母一家明明是咸城霍家的表亲,周柏安却拜在将军府门下,而他和江岁华之间的闲话正是从姨母一家进京之后才流传开来,这件事若说跟周府没关系,他可不信。
陈夫人和周茹慧进京不久,未必懂得朝中局势,但对江岁华的敌意却是他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