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霍重九这满不在乎甚至颇有成见的模样,江岁华心下也了然了几分。
自幼寄养在霍府,又有表兄妹的关系在,自然少不了见面,原来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
难怪,周茹慧迫不及待地宣誓主权,想来是将她当成对手了。
“松雪居说到底是你的院子,我不便留居,若是方便”
霍重九替她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在紫檀小几上。“不行。”
江岁华今夜来此,除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外就是为了换个院子住。她初来霍府,就引得府里的表小姐不满,若是她一直住在松雪居,不止是周茹慧日日来烦她,连带着霍夫人霍老爷也会认为她品行不端。
“为什么?”她不理解霍重九为什么一口回绝。
“不方便。”霍重九擦了擦手指。
江岁华更加疑惑,偌大一个霍府,难不成还没个给她安置的地方?
“还有两日便是母亲的寿诞,现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操办,这时候再让人单独收拾出一间院子来只怕腾不出人手。那些院子冷僻没有人住,你若是再冻着病倒,你答应给我准备的生辰贺礼我找谁要?”霍重九将茶推到她手边,挑了挑眉。
他当然知道江岁华提出这样的意见是想在霍府低调行事,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她不住在松雪居,府里的这些豺狼虎豹也会盯上她,与其在别的院子里遭人白眼,不如留在松雪居,由他看着。
听他这样说,江岁华只好作罢,毕竟是在人家府里,大费周章挪来挪去倒显得她更不知礼数。
好在,中秋节后就要启程上京,她在松雪居也住不了几日。
她垂眸片刻,忽地想起一件事。“阿满是谁?”
她既然顶了阿满这个身份,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或许都要用这个身份生活,原本想再马车上问霍重九,可她病得突然,昏昏沉沉睡了两日,现在才想起来。
霍重九起身在书桌上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江岁华。
江岁华有些惊讶,上面清楚地记载着阿满姓陈,嘉庆二年生于咸城乡下曲阳村,父母世代务农,右下角还印有有褪色的官。
“这是户贴?”
“官府要查积年的户贴,我托人抽了在废弃的户贴里找了一张,正好。”
江岁华垂眸,户贴每十年清查一次,废弃的户贴多半是农户,乡下人不懂律法,即便走失了孩子也始终抱着人能回来的希望,迟迟不上报官府。这位名叫阿满的姑娘可能客死他乡,可能生病早夭,总之,不会活着。
霍重九将户贴从她手中抽回。“斯人已逝,现在你就是阿满,是霍府的义女,若想要活命,就要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霍重九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锤在她心底,无论她是谁,在找到父亲之前,她都必须扮演好阿满,不仅为了江家,也为了霍家。
“我知道了。”
皎白的天光破开夜色,一夜悄然而过。
衡兰院。
苏嬷嬷回来时,霍夫人已然穿戴齐整,正坐在梳妆镜前擦着淡淡脂粉。
“重九如何了?”霍夫人神色担忧,这两日她忙着招待前来拜访的官眷贵妇,只霍重九被打那日匆匆去看了一回,也不知背后的伤好些了没有。
苏嬷嬷笑着回答。“夫人不要担心,大夫说了那伤只是看着吓人,奴婢也问过习秋,说是公子昨夜回松雪居时并无什么异常,将养两日也就好了。”
霍夫人捂了捂心口,放下心来。“那女子醒了?”
苏嬷嬷点头。“说是昨儿下午就醒了,一直昏昏沉沉的没个精神。傍晚药浴过后被公子叫去书房说话,带回来一条银白底色的翠纹织锦狐绒领披风,说是公子送的。”
霍夫人记得前日去瞧江岁华,只记得她的床前已经挂了一条白狐绒的披风,怎么又送一条。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多宝如意金钗, 问道。“重九昨日不是出去了大半日,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公子是骑马出的门,并没用马车,不知去了哪里,只是昨日出门前,公子曾打开松雪居的库房取了条白狐皮出来。”
霍夫人美眸流转,她记得,三年前重九就得了两张白狐的皮子,一张送她做了暖手套子,另一张放在松雪居的库房里,如今竟舍得给这丫头做了披风,实在少见。
“夫人这几日劳累,您吃盏燕窝补补。”苏嬷嬷将早就温好的燕窝端到主子面前。
霍夫人舀了两口,心里仍觉不对。“你觉得,重九待慧儿与她谁更亲近。”
苏嬷嬷是从周家陪嫁过来的侍女,从霍夫人年轻时就在霍家替她看着霍府,自然敢看也敢说。“奴婢瞧着,公子倒是对这位新来的阿满姑娘更亲近些,方才奴婢从松雪居回来,看见厨房的李师傅亲自送了燕窝来,便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咱们公子吩咐了早晚各送一道燕窝去松雪居,厨房一干人等来讨赏钱呢。”
霍夫人眉头一皱,霍重九对燕窝兴趣淡淡,这么多年也没有几次朝厨房讨过燕窝,眼下不仅亲自讨要,还嘱咐需得一日两趟地送,除了他养在松雪居的那个义妹,还有谁这般嘴馋刁滑。那日去松雪居瞧霍重九的伤时她与看过那女人,瞧着惨白瘦削的一张脸她还以为是个安分的,不曾想才醒过来就缠着重九要这要那。
“夫人别生气,左不过是个乡野来的丫头片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公子既然认了她做义妹,咱们也准了她住在松雪居,便是府里的姑娘。夫人当下最要紧的是您的寿宴和公子上京的行装,一个小丫头片子拿点好吃的好玩的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坐实了义妹的名分,保住咱们公子的名声才是正理儿。”苏嬷嬷耐心分析。
霍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是,若是重九真的喜欢,等明年娶了正妻之后,再娶进门做妾也好。
只要不是过分骄纵跋扈,有些乡野的粗俗气也不要紧,放在她身边调教两年也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便起身准备去揽芳院瞧瞧陈夫人和外甥女。
一连几个晴日,霍府各处都亮堂堂的,尤其是花园子里,即便秋叶满地,也是金灿灿讨喜的一片。
霍夫人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放慢了步调,这小半个月她忙前忙后不是这家要来提前拜贺就是那家遣人送了贺礼,连着喜酒都吃了好几趟,明明是她过生辰,可反倒是她这个寿星最操心。
霍夫人走着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动静,好像是一群小侍女聚在一块儿闲着躲懒。
“我同你们讲,公子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要认义妹,而是要留着做妾的。”
“真的吗?怪不得公子让她住在松雪居呢。”
“你说,咱们公子什么妹妹认不到。非要带个乡村野山里出来的女人回来当妹妹,我看八成是这肚子里有了,公子和夫人怕影响仕途才这么说的。”
霍夫人的脸色越听越沉,她朝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轻咳一声,那假山后的小侍女们一并探了脑袋出来,起初个个脸上都带着笑,看见霍夫人和苏嬷嬷,吓得慌忙跪下叩头请罪。
“谁叫你们嚼的舌头?”霍夫人语气森寒。
那侍女将头伏得更低。“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苏嬷嬷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开。“装痴装惨做给谁看,夫人问你话,你回答就是!”
这一巴掌下去,侍女只觉得头晕目眩,其余几人立刻颤颤巍巍地回答。“奴婢们也、也是听人说的”
地上的侍女跪成一片,霍夫人却没有心思再问,若是有人指使,从刚才审问开始她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供出来,她们既说不出来就证明这府中类似的闲话已经到处都是。好不容易闲暇一会,却碰上这样的糟心事,她也没心情再去揽芳院,冷着脸又回了衡兰院。
衡兰院的下人们见一向和颜悦色的主母怒气冲冲地回来,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有胆子大的伸着脖子去瞧,却在看见主母愠怒神色后又胆战心惊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