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城霍家。
霍重九回府的消息传来时,霍夫人正坐在衡兰院由周茹慧轻轻替她揉着额角。
闻听自己儿子回家,急匆匆就往门外张望,却并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按理来说,霍重九回家一向都是先到衡兰院来拜见她的,霍夫人见苏嬷嬷面色犹豫,心下一沉。“重九被他父亲叫去了?”
苏嬷嬷点头。“是,公子现在在前厅。”
霍夫人秀眉微蹙,重九这孩子前日火急火燎地跑出去,说是去段家,她当时并没留意,毕竟自己儿子与段家嫡子交两人约着出去吃酒倒也不稀奇。等到夜深,她见门房没有动静,连两个贴身的随从也不见踪影,才觉出不对来。最后还是老爷亲自遣人去段家问了,才知道霍重九去了曲城。
这父子俩从小就是说不到一处去的,老爷脾气硬朗,霍重九也不甘示弱,气得老爷十次有八次都要动家法,后来年岁见长,加之霍重九请了教书先生在家念书,父子俩才算消停了一阵。不知道这回又要吵成什么样。
霍夫人正要起身去前厅看看霍重九,就见苏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一直站在霍夫人身后的周茹慧见主仆两人似有话说,当即敛眉俯身。“表哥在外辛苦,慧儿回去做一碗驱风暖胃的鱼汤来给表哥接风洗尘。”
霍夫人对周茹慧的自觉十分满意,当即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慧儿,织造局送了两匹绛色的织锦缎,姨母瞧着你穿着颜色好看,待会便让人送到你的揽芳院去。”
周茹慧一双杏眸仍旧垂着,只是眼底却浮出掩藏不住的欣喜,她正为姨母寿宴上要穿的衣裳发愁,姨母便送了她两匹织锦缎,也不枉费这三日她起早贪黑地守在着衡兰院里。
周茹慧道过谢,便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苏嬷嬷才贴在霍夫人身边耳语了两句。
霍夫人神色一凝,急匆匆起身往前厅走去。
前厅。
霍知行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气得脸色铁青。
“人家赶着明年春闱科考的举子都在家乖乖地温书备考,你倒好,撇下父母兄弟在外放浪形骸,竟还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还对外称是你的义妹,霍家百年文官清贵的名声还要不要?!”霍知行骂完只觉喉咙干渴,下意识往桌上一握,才发现自己钟爱的盏子刚刚已经被这个逆子气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首先,我去曲城是为了准备母亲的生辰贺礼,并非父亲所说的放浪形骸。其次,她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我初见她时她险些被曲城的奸细所伤,于心不忍才出手相救,我见她年幼失恃又无亲朋相顾这才对外称是义妹,父亲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吴通判。”
霍重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他当然不能告诉霍府上下,阿满就是芜城失踪的贵女江岁华,不仅保不住江岁华,更会拖累霍家。
“难道温书备考才能登榜及第?那天下那么多年近不惑荒废了田产却还在备考的前辈难道是因为他们在书桌前坐的时间还不够久?”
霍重九一句句反问呛得霍知行说不出话来,他自幼爱舞刀弄剑,家里同岁的哥哥姐姐都上学堂了,他还在院子里骑马射箭上树掏鸟,可偏偏就是这个入学比所有人都晚的孩子学的最快,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连京城霍太师府都对霍重九格外关注,只等明年春闱霍家能再出一个状元郎。
可霍重九性子太傲,只要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松口,这也是霍知行数年来对他严加管教的原因之一,出不出息倒是其次,只怕太过扎眼容易惹来是非。
“那女子放到你母亲的衡兰院里去。”霍知行虽然不满,但听这逆子的话茬是已然带了“义妹”在曲城通判面前打过照面,再过五日,便是中秋寿宴,吴通判定然会亲自前来,这女人暂时丢不得了。
“她受了惊吓昏迷不醒,儿子已经将她安置在了松雪居的暖阁。”霍重九一回家便直奔松雪居而去,现在这个光景,吩咐青雁找的女大夫应该已经在松雪居给她瞧病了。
霍知行眉心狠狠一跳,为了霍府的名声为了他的前途,他这个做老子的已经让了一步,这逆子倒好,反将人放在自己院子里,成何体统。
霍知行从墙上扯下一根长鞭,长鞭上落着薄灰,显然已许久不曾动用,他抬手一抽,那细长的鞭条就落在霍重九的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你尚未娶妻,就学会养这些不入流的女人,即便登科,你叔祖父敢重用你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与她清清白白,自然问心无愧。”霍重九不卑不亢地回答。
霍知行见他不知悔改,还想再打一鞭子,却被匆匆赶来的霍夫人拦住,她一把扯落霍知行手里的鞭子,又急急忙忙去看霍重九背上的伤,见那鸦青色的衣袍下隐隐透出血痕,霍夫人心疼地不行,也不管儿子带回来什么义妹不义妹的,当即护在霍重九身上。
“重九就算带个女子回来又能如何,既是无父无母的良家女,养在府里称是义妹也没有问题,难不成要重九将人丢出去活活冻死不成?”
“过了中秋重九就要进京,你将他打坏了,这一路奔波劳累的可怎么得了。”霍夫人一双美目蓄泪,凄凄切切地开口。
霍知行见夫人如此,心底微疼,连忙将人从地上扶起。“他不听劝告前往曲城,是自涉险境,夫人你何苦为这逆子求情。”
霍重九仰头。“为何去不得曲城。”
霍知行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从霍重九那张年轻的脸上移开。
见父子俩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霍夫人朝外扬声。
“来人,扶公子下去搽药。”
霍重九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朝母亲拱了拱手,才随着侍女一道离开了前厅。
与此同时,揽芳院。
周茹慧手指抵在绣布下,细长的针尖穿过布料,尖锐地向耸立着。“可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玉珀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神色。“三公子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周茹慧手指骤然攥紧,那根银白色的针又被她向下扯落些许。“是谁,你可曾见过?”
玉珀摇头。“没见过,听门房处的小厮说,并不像是官家小姐。”
周茹慧握着绣花针的手松了些力道。“既然如此,我们去衡兰院瞧瞧她。”
玉珀见周茹慧要起身,心底半是害怕半是焦急,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
“那女子不在衡兰院,在松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