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茹慧心头猛然一跳。“什么？！”
松雪居，那可是霍重九的起居的院子，她本以为这个带回来的女人不过是哪里捡来的孤女带进府里做丫鬟婢女伺候他们的，再怜惜也只会放在姨母的衡兰院里教养着，没想到，竟然带到了松雪居。
“说是那女子生了病，昏迷不醒，公子将人一路抱着回了松雪居还让青雁小哥儿去请了城里专看女子的叶大夫来”
玉珀声线越来越小，她几乎不敢直视自家小姐，府里人都说这位表小姐最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可只有她知道，只事关三公子，小姐就格外容易动怒。
周茹慧听着玉珀的描述，心底的嫉妒如野草一般疯长。
凭什么，一个半路捡来的野丫头能让表哥如此上心，她曾经只是想替他系一个香囊在腰间，男人都冷着脸拒绝她，可今日却能为了别的女人亲自抱她回府。
“他为什么要抱她？”
听见周茹慧森寒的语气，玉珀心底发紧。“许是许是公子怜贫惜弱”
怜贫惜弱？
周茹慧冷笑一声，她年幼丧父，母亲带着她和哥哥投奔到霍府，为了在这里活下去，她和母亲低声下气地讨好霍夫人，霍重九幼时爱骑射，她就昼夜不息地为他做护臂，用自己的零花买最好的皮料做驯马的鞭子，可得到的却是霍重九不冷不淡的回应。
霍重九怜贫惜弱不假，可独独不怜她。
周茹慧手指用力，细长的绣花针彻底扎破布料，带着血红色的丝线在绣棚上蜿蜒出一条凌乱的痕迹。
她盯着那布料上绣了一半的花样，良久，才平复了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朝玉珀问道：
“鱼汤做好了吗？”
“在小厨房里炖着呢，想必快好了。”
“好，既然她身子不好，咱们也应该过去瞧瞧。”
周茹慧拨弄着手里的针线，面上和善的笑意却格外渗人。
天色将晚，成片的彩霞挂在天际，将院落覆上一层朦胧的霞光。
“叶大夫，舍妹情况如何？”霍重九才擦完了药，连外衫都没来得及披就匆匆进了暖阁。
叶大夫皱着眉，她刚才已然替这位霍三公子的义妹把过脉，情况实在不太乐观。“从脉象来看，姑娘似乎受过寒，又一直心神不宁奔波劳累，这股郁结在体内的寒气一直没有排出，再加上姑娘左肩受伤严重，导致身体发虚。不过好在及时清理掉了肩头的腐肉，伤口虽有些破裂，但只要好好吃药休养倒也无事。”
霍重九拧眉，想起那日在多宝阁楼下看见她时那苍白的脸色，她只身一人在咸城，又没有银钱傍身，他吩咐红鳐买来的药粉也只够一日，想必那日出来当首饰不止是为了凑路费，也是为了给自己买药治病。
“有劳叶大夫费心。”霍重九朝叶大夫拱手道谢。
叶大夫瞧了瞧霍重九又瞧了瞧床上静默躺着的女子，眼底划过一丝了然，旋即随着守在门口的随从去开方抓药。
房间内只剩下江岁华与霍重九两人，他站在床前眸色深沉。
马车一路从曲城驶回咸城，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缩在马车一角整个人冻得打起寒颤来，问她话她不回，捏她的脸颊也没有反应，只闭着眼一个劲儿地发抖。霍重九只能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也解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可她病倒的不是时候，吴通判并不知道江岁华受了风寒，准备的药也只有金疮药粉，马车恰好又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里，无奈之下他只能吩咐红鳐将马车赶得飞快。
快速行驶的马车晃得太厉害，总是将她震得跌下座位，霍重九才扶起来，完全昏迷不醒的少女又一次掉下去，如此反复几次，最终他没了法子，心一横将少女抱进了怀里，用手牢牢地环住。
霍重九动了动发酸的手臂，少女并不重，只是他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难免手臂发酸。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江岁华，他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却又忽而愣住，似有不解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掌。
“公子，表小姐来了。”门口传来青雁平稳的声线。
霍重九不耐地皱了皱眉，只是眨眼功夫方才还蕴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寒凉。
周茹慧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色的广袖衣裙，水蓝色的腰带掐着腰身，向下缀着的长带子绕成团锦结，不可谓不用心。她款款走进门来，朝着立在床边的挺拔身影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表哥。”
霍重九视线飞快从她身上掠过。“嗯，有事？”
周茹慧见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装扮，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压下不悦，扬起一抹自认为温柔的笑脸。
“听姨母说表哥只身去了曲城，如今秋日风霜露重，怕表哥在路上吹风受寒，慧儿没什么别的本事，所以特做了一碗鱼汤来，还望表哥不要嫌弃。”
霍重九瞥了一眼端在玉珀手中的食盒，并没有急着叫人打开。“嗯，放下就好。”
霍重九是霍家的嫡子，霍府上上下下自然是以霍重九为尊，玉珀不敢看周茹慧，只能听话地将食盒放在了桌面上。
只是周茹慧今日可不单单是为了送这一碗鱼汤来的。她朝前走了几步，想看看被霍重九挡在身后的少女是什么模样，却被霍重九毫不客气地拦住，男人的视线终于如她所愿地落在她身上，可视线却是戒备又冰冷。
周茹慧像是为男人的阻拦感到伤心，眼眸蓄泪，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开口。“听姨母说，表哥带回来一个义妹，还在病中，慧儿只是想来看看”
她抬手用帕子擦泪时袖子带起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黏腻得味道让霍重九眉头拧成一团。
“我母亲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周茹慧像是没听明白对方话里的讽刺，垂眸乖顺道。“姨母待我恩重如山，表哥的义妹便是慧儿的姐妹，慧儿又怎么能关心呢？”
她朝身后招了招手。“松雪居里女使少得很，如今妹妹住在此处，只怕许多时候不方便照顾，琥珀原是府里的二等女使，最是温顺，来松雪居伺候也算是尽一尽姐妹情分。”
松雪居的女使是少，可也不需要一个寄居在府里的表小姐送女使来，她与江岁华一面之缘都不曾有，却能口口声声姐妹之情。
霍重九心底冷笑，他实在是疲于应付周茹慧，只是母亲怜惜姐妹，他若是跟周茹慧彻底翻脸只怕母亲也为难。
正在他准备找借口推辞时，就听门外一阵脚步，一个面容和蔼的灰衣妇人从外走进，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些的女使。霍重九微微颔首。“苏嬷嬷。”
苏嬷嬷笑着朝床前走去，对母亲身边的贴身嬷嬷，霍重九向来是敬重的，当下侧开身子为嬷嬷让路。
霍重九身子一侧开，周茹慧的视线就直直地落在了床上，乌黑的发迤散在枕边，修长的脖颈，瘦削小巧的下颚，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眉长得实在是好，还未睁开眼就已经能让人想到那双眼睛会是多么漂亮灵动。
周茹慧自认长相出众，可相较霍重九带回来的义妹，她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她握着手帕的手越收越紧，难怪，表哥会这么护着她。
“夫人知道松雪居女使不多，未免公子烦忧，特命奴婢带了衡兰院伺候得力的女使来。”苏嬷嬷看过床上的江岁华，才指了指身边的女使。“衡兰院一等女使，唤作习秋，在阿满小姐痊愈之前，都会留在松雪居任公子差遣。”
周茹慧送的女使他可以不要，但母亲送来的女使他不能拒绝。“既然母亲已经送了人来，表妹身边的女使便自己留着。”
听霍重九这么说，周茹慧自然也不能再当着苏嬷嬷的面强行将琥珀塞进松雪居，只能笑着回应。
“还是姨母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