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城繁华,诗社作诗,茶馆说书四处可见,更有在路边支着摊子作画写字的,连巷边卖花的都能吟哦两句。
江岁华在医馆买了几服治风寒的药和两瓶止血生肉的金创粉,又在酒铺里买了烈酒,转到成衣铺子买了两身朴素些的衣裳,回到客栈已是薄暮时分,浅淡的金色在天际晕开,将高低起伏的山峦笼在朦胧的夕阳下。
江岁华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雪白的肩颈,一块湿漉漉帕子搭在打开了木塞的酒瓶上,她拿起帕子毫不犹豫地擦在肩头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肩头朝四肢百骸涌去,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一般,冷汗从毛孔中钻出。
因为没有好好用药,肩膀的伤口已然恶化,可她不敢在咸城的医馆药铺暴露自己受伤的事,只能自己处理。待烈酒在伤口冲刷数遍,江岁华已疼得面无血色,可她不能停下,伤口边缘已然腐烂,若不去除,只会继续恶化。
她还要去找阿爹。
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咸城。
江岁华拿起小刀在燃烧的蜡烛上炙烤,镜中寒光一闪,她竟毫不犹豫地将伤口的腐肉割下,已然泛白甚至带着腥臭的腐肉附着在刀刃上,被清理过后的伤口只渗出些许血液。
好疼。
江岁华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疼痛折磨到晕厥,她咬着牙用带着酒的帕子擦去血液,又敷上生肉的药粉,用纱布包扎起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伤口生肉的药粉带来的刺激和刮去腐肉的疼痛持续着,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脸庞滑落。
江岁华伸手,想擦拭额角的冷汗,却摸到了一滴从眼尾滑落的泪。
在血腥、酒气和中药混合的空气中,这一点微弱的苦涩坚韧地钻进了她的呼吸。
瞬间,一股难以阻挡的难过涌上心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几日前,她还在家中筹备中秋要做的莲蓉月饼,万事不愁。
可现在,她却在异乡只身一人为性命之忧日夜难安。
明明阿爹已然承蒙皇恩进京任职,明明她不日也会前往京中看一看天子脚下的繁华,可为什么,在这触手可得幸福面前,她和阿爹只能被不知名的大掌推向黑暗与阴影中。
身心的双重痛苦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她不能够,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的事就像一张苦涩的网,铺天盖地朝她扑来。
霍家。
霍重九立在松雪居书房中,紫檀书桌上正放着一张嵌着金箔的纸,男人手里的毛笔在砚台边舔了又舔,却始终没落下一笔。
“公子还没想出来要写些什么呢?”红鳐撩开竹帘,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碗香喷喷的鱼羹便放在了书桌一角。
霍重九眉头紧锁。“年年都是这个章程,真是无趣。”
每逢节庆贺礼,霍府无论嫡出庶出的子女,都要向长辈献礼作诗,不仅是霍家,整个咸城的人家十九八九都有这么个习俗,若是作不来诗,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君子六艺总得会其中一样。霍重九喜欢射箭,小时候年年都能博个头彩,可自从他误打误撞射死了霍家老太爷留下来红顶鹤,便再也不许他在家里捣鼓这些玩意。
一来二去,他就只能绞尽脑汁写些诗。
红鳐想起公子的箭术,也觉十分可惜。“公子既不想写诗,不妨想想别的门路,我瞧夫人院里那幅牡丹图便很好,夫人也喜欢。”
霍重九啧了一声,画画他是不行,依样画葫芦都不一定能画得像。他端起手边的鱼羹,嗅了一口鱼羹鲜甜的香气,漫不经心地问。“那副画似乎是七岁那年有个画师送的。”
红鳐笑着回答。“是那年夫人生辰,大人特地请到府上的大家画的,那日大人高兴还邀着大家吃酒留宿,可他却要带着女儿回家,听说大人后来还特地叫了家丁马车送画师回芜城呢。”
霍重九咽下鱼羹,挑眉问道。“芜城?”
红鳐点头。“是啊。”
芜城
霍重九忽然搁下鱼羹,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守在一侧的红鳐与青雁对视一眼,却都不知公子要做什么,两人微微愣神的功夫,等反应过来追上去却只在月洞门看见一片翻飞的衣角。
衡兰院。
霍夫人正听苏嬷嬷来报这个月府里的开支用度,就听院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
霍重九跨过门槛进了房间,却又顿在隔断的竹帘后,朝她拱手。“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