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时间所剩无几了,”男人露出一副惋惜的神色,“你知道,像你这样一世一世活下去…人的记忆储存是有极限的。如果这次我们再失败的话,谁都不能保证下一次你转世2时的记忆传输是否能成功,至于会不会胎死腹中之类…”
刘易的话让她全身的汗毛乍起、不寒而栗。
“…抱歉,我不是要给你压力,我只是希望,这一次我们能更稳妥些。”
回到房间,艾锐亚面部表情一阵抽搐,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瘫倒在座椅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她焦躁,她烦闷,因为她这么长时间伪造出的平静假象被男人一瞬之间猛地戳破——实际上,她明白,自己才是那个深陷于迷宫里的人,并且完全不知道这迷宫到底有没有出口。
最终,筋疲力尽的艾锐亚渐渐放空大脑,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她的思维穿越广袤的黑暗密林,遨游在世界的边界,直到永远。
……
在艾锐亚的梦中路途的尽头处,她发现了一个人,或者说,更像一个发光的生物。紫色的辉光笼罩在他周身,让艾锐亚不得不眯起双眼用手遮挡,不能直视。
这感觉是如此熟悉,他是谁?
“你是谁?”她问道。
生物回过头来,他的目光也是一片深紫,里面有一片茂密的薰衣草。
“我是谁?”他回道,“宇宙…本是空无一物,然后万物在虚无中凭空诞生,宛若奇迹。渺小的生命便在有限的时日里寻求意义与价值,但他们终将失败,最后归于永恒的沉寂。我便是见证一切之人。”
很熟悉,很熟悉。尽管他正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不过这种感觉……
“人们都宣称我受困于故事的枷锁之中,可他们都错了,我早已自由。就连你用‘书中之剑’终结故事之时,我仍了无牵挂。”
听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这团光明就是与她相伴纠缠四世的人。
“天啊,我想见你,”惊讶过后,艾锐亚向他恳求,“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这里是哪?还有…为什么是我?我知道我问得可能太多了,不过,不过,我想见方自由。”
“不可,方自由已患癌,”他毫无感情地回答着,“万物皆已患癌。一切将在癌症爆发之后消亡,无论是我,你,还是宇宙本身。”
“我不在乎,”艾锐亚焦急地打断他,“方自由为什么拥有这种能力,转生的机制是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一次次的轮回,这才是重点!我要跟他对话,向他询问,而不是和你这一团神神叨叨的光球打哑谜。”
“…要是他不愿出现呢?”
听罢,艾锐亚情不自禁露出了复杂的笑容。那苦笑被装点着虚伪与浮华,渗透着悲哀与凄苦,如同寒冬冰河里夹杂着一丝渺小可怜的温暖热流。这笑容被女人四世的所有悲欢离合所完全填满,一丝不剩。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
久久的静寂后,光团突然开始颤抖、紊乱。紧接着,一个真正的人类缓缓挣脱出由紫光围成的监牢,破茧而出。艾锐亚赶忙上前搀扶,她发现那是一副熟悉的模样——黑色短发、矮鼻梁、大眼睛、小麦色的肌肤,身着通体纯白的衣服,是记忆中方自由最原始最真实的样子。
艾锐亚期望他能作出一切的解答。
“哦…”他难受地咕哝着,“这…这是哪儿?我刚刚又失去意识了。你…你是谁?”
艾锐亚深吸一口气:“原来你也不知道么……好吧,这不重要。请深呼吸,这里很安全。现在,我要和你一起弄清楚我们的身份。”
说罢,她发现四周亮了起来,一条宽阔的淡紫色大桥从二人的脚下成型,直通远方。于是她便牵起方自由冰凉的小手,和他一同踏上桥梁。后者并未反抗,只是用疑惑的大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女性,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然后随她走向前去。
“我们来吧。”艾锐亚指向前方,“不必去记起你以前的所有细节,我们应该从最根源处开始——你能告诉我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吗?什么造就了你的创始?”
“啊,我记得,”男孩缓缓开口,“开始是一颗光点,然后是划破空气的刺痛……”
“和很冷、很冷的大风。”
第三部分:米诺陶诺斯
thunder
“真的不会有问题——回来!”
只见塞塔1号站点的大门内,一个青年男性此刻正敏捷地闪过艾锐亚的左掌,摆脱她的追击,飞也似的向外冲去。
“不!”方自由转过头叫喊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失落,“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不然的话…我得走,求你了!”
艾锐亚气喘吁吁地紧追不舍,然而终究还是跑不过年轻小伙,只得就近坐下歇脚。自从她收留方自由已经是十余年过去,女人紧绷的神经得以在这漫长的时光中慢慢舒缓,生活也渐渐稳定。如果没有前几天发生的这些事儿,恐怕她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艾锐亚心中早已明白:她一手创造的安宁早就被日益增长的威胁蚕食干净,等待她的只有常年压抑的最终爆发,以及永恒的混沌。
她轻轻触碰紧紧缠绕在额头处的头巾,当她接触到某个柔软的物体时,她的手触电般弹了开来。
她的眼中泛出了久违的悲哀,一脸倦容。
几天前的晚上,在一位现实扭曲者的异常影响下,她长出了第三只眼。
那时,只听一声惊叫划破寂静的阴云,直冲天际。
“天,天啊,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看到他造成的灾难,方自由带着哭腔喊道,他颤抖着低下头,不敢正视他那慌乱捂住额头的母亲,“您的眼睛——我记得这个,可能是旗子,不,小时候就是这样,我是怪胎!我有超能力但我无法控制!妈,我得赶紧走,我不能——”
“你在说什么胡话!”艾锐亚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过她的伪装已暴露无遗,“我们…我们都是正常人。”
“正常人会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待十好几年不出去吗?妈?不要再骗人了!”年轻人的情绪逐渐失控,“前几年就有过,我,我,我想要抓来那只狐狸,却离得老远就把它变成了一滩烂肉,我——”
眼泪从他双目里缓缓淌下,每一滴都刺痛着女人的心脏。
“还有小时候,也有很多——我也干过很多不对的事儿。我还以为那只是幻想而已,结果现在一看,全是真的!”他继续哭喊道,“妈,你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告诉我啊!”
艾锐亚一时语塞,羞愧与胆怯从灵魂的深处爬上她的面庞,迷雾笼罩了她的眼。她只能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再无言语。
房间陷入沉寂。方自由紧盯着眼前那相处十余年的母亲,而艾锐亚的目光则四处飘忽着,豆大的汗水从她身上不断滴落到地板。现在,汗滴滚落的“啪嚓”声便是世界上唯一的声音了。
……
“妈,求你了。”他瘫坐在地,轻声问道,“我到底是什么?”
再无法躲藏了。艾锐亚想。
她深吸一口气。
“其实——”
还没等她准备好道出所有真相,男孩忽然开始痛叫,似乎是刚刚情绪失控带来的可怕余震。霎时间,一道环状紫色气场以他为中心向房间四周迸射开来,将艾锐亚“砰”地推翻,重重砸在书架上。
这厚重的气浪惊醒了艾锐亚麻痹多年的神经,让她每一寸肌肤暴露在久违的警惕与恐惧中。她张开嘴,全身上下微微颤抖着,因为那尘封的记忆此刻在她的脑海里奔涌翻腾,她明白——
世界末日将要来临。
想到这儿,女人眼中的迷雾忽然间消散了。
“不,妈妈,快——快离开这儿!快跑!”方自由用最后的理智喊道,他眼中只剩下纯黑的色彩,“我要——我啊啊啊!啊啊——”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