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镫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土台下的同伴们,他们衣服上大多都是补丁摞着补丁,有的手里拿着短棍或者短刀;有的手边地上杵着缨枪;有的在摆弄手中的弩箭并瞄来瞄去;有的赤手空拳摆着架子,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从最大的几近成年的大小子到最小几乎与蹲着黄耳等高的孩子,个个都怒目鼓腮地看向马镫。
“钱三,人都全了吧。”马镫将目光收回并落到就站在自己身边的钱三身上,钱三腰里插着两把短刀,十七岁的年纪,大小伙子了。
“除了不能动的,十岁以上的男丁都到了。”作为召集令主要执行人的钱三看着台下众孩,高声回答道。
不能动的,指的是被盗贼劫掠过的驿户家中的孩子,有被当场杀害的;有被掳走的不知所踪的;有被打伤打残烧伤的,这些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所以众孩个个都义愤填膺地憋足一口气,摩拳擦掌准备跟着马镫大干一场——有马镫在,大家就有主心骨。
“我爹他们大人日夜巡逻防贼,二十岁往上的都编入巡逻队打贼人去了,而你们最小的也有十岁,难道还要躲在马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贼寇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人吗?”马镫振臂疾呼道。
“不能,我们要跟大人们一样,杀贼寇!”钱三不失时机地呼应马镫,并将腰间的两柄短刀抽出来,在空中挥舞,呼呼挂风。
义愤填膺归义愤填膺,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上阵与贼寇硬刚,所以积极回应马镫和钱三还未过半,大多数的孩子互相看着,满是疑虑。
钱三看到伙伴们的反应稀稀落落,不禁大怒,他的眼睛不由瞪得老大,手中的短刀向前比划着,喝骂起来:“怎么,怂了吗?翁家老大,你我同岁,比我还高,怎么不吭声?”说罢,他手中的一柄短刀指向站在远处的一个高个子。
“我、我……”翁老大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他手中拿着种地的锄头,种庄稼他是一把好手,平日里为人老实,连只鸡都不敢杀。
“废物!”钱三嚷得更凶,他恨不得冲上去给上翁老大两拳。
马镫伸出手往钱三的后背猛揍了一巴掌,钱三立马一个趔趄,震得他口水倒流,呛得直咳嗽。
一旁的赵二扶了钱三一把,嬉笑道:“钱三,看吧,往后可有你受的。”
钱三歪着脑袋瞪起眼睛,向赵二骂道:“滚一边儿去,当心我揍你!”
对钱三和赵二之间的揶揄,马镫没理会半分,而是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并在手中一晃,指尖上顿时腾起一束火焰,突突地在微风中跳。
火折子,乃驿站必备之物,驿卒夜路点灯;路上引火做饭不可或缺的工具,驿户家家都有,而且小孩子身上也是常备——平日玩耍时,逮到蚂蚱、小鱼、小鸟、小蛇之类,就随便找些干草来拢成一堆,用火折子引火,烤着吃,香!
“带了吗?”马镫高举手中的突突冒火的火折子,向众孩们问道。
“带啦!”这次众孩们的回答不仅异口同声,而且还都很大声,他们纷纷从口袋掏出各自的火折子并在风中引燃,然后高高地举起作为回应。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风中摇曳,钱三看了看下面,又看向马镫,他不知道马镫让大家拿火折子出来干啥,费这么大劲才把人召集齐,就为了知道他们带没带火折子!?
没看懂的钱三,双手还擎着短刀发愣。
“你没带?”马镫瞪着钱三,问道。
“带、带了。”钱三忙不迭地将双刀插回腰间,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拔帽儿,一晃,引燃了它。
马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火帽儿盖回到手中的火折子上,熄灭了它,大家见状也都纷纷灭手中的火折子。
“上阵杀贼,靠我们固然不行。”马镫向大家解释道,“可点火,我们都会。”
听马镫这么说,大家都纷纷点头,这个自然不在话下。
只听马镫继续说道:“现今贼寇的探子流窜踩点并点火为号,引得贼寇首领率众来袭,而我爹带领的马队只能处处设防,也就处处被动。往往是贼寇们得手散了去,他们才将将赶到,收效甚微疲于奔命。”
“各家离得远远近近的,不处处设防还能怎么办,就算人都能聚在一起防贼,但房子、地、猪牛羊啥的咋办,还不是被贼人夺了去,烧了房?”赵二平日里就是刺头儿,要不是他打不过马镫,早就在孩子们中称王称霸了。
就算如此,赵二也总是不失时机挑衅马镫的威信,因为他吃准马镫不轻易出手的秉性,除了之前被马镫狠狠揍过两回外,马镫平日里顶多也就瞪他几眼而已。
而做为马镫死忠粉的钱三可不想惯着赵二,他伸手揪住赵二的衣领,扬手就打,赵二打不过马镫,但与钱三还是势均力敌的,两人就手扭打在一起,互不相让。
马镫瞥了一眼打成一团的两人,并不阻止,孩子们之间打架乃家常便饭,只要不动家伙什儿,马镫才懒得管。
于是,在马镫的带领下,在场所有孩子都眼睁睁地看着钱三和赵二在地上滚做一团,更有好事的孩子在一旁加油打气。
一时间,方才稍显压抑的气氛竟活跃起来,盗贼的侵扰似乎远去。
没过多长时间,钱三和赵二俩人就都气喘吁吁,手上脚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各自的衣服上的补丁撕成布条当啷着,随风飘摆。
最终,俩人都屁股坐在地上,气呼呼地喘,连互骂声都停了下来,钱三解下腰间的葫芦,吨吨直喝水。
马镫抬头看看天,天上的太阳开始西沉,转回头向地上的钱三和赵二,问道:“打完了?”
钱三和赵二吹胡子瞪眼地互相望了望,谁都没吭声儿,实在没劲儿了。
“说正事,贼寇的探子点火为号袭击村子,那我们也点火,处处点火。只要发现贼人举火,我们就同时点火,而且所有村子都要点起火,这样一来,贼寇就不知道要袭击哪个村子。而我们这些孩子都分散到各村的必经之路上,见有贼人来袭就鸣锣为号,但凡有听到锣声者必以锣声相应,如此类推,锣声一直延续到村子里,村子里的留守队就能在贼人进村前做好迎敌的准备,而我爹所带领的巡逻马队也能循着锣声及时增援过来,前后夹击来袭的贼寇,一举击溃他们。”马镫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众孩们,这计划马镫已同父亲马五商量好了,从今夜开始就如此行事。
钱三蹦着高从地上蹿起来,大呼:“好主意,就这么办,半路上我还能向贼人射上几箭,杀他几个给村子报仇。”
“就你可没准儿,马镫,半路射箭的活儿交给我,保证射下几个来。”赵二当仁不让地跳到马镫面前,他要让大家都看看,可不止马镫的箭法好,他赵二的弩箭也不是吃素的。
“嗯,可以,赵二你挑五个箭法和马术都好的,跟着我。”马镫点头首肯赵二的建议,“但必须十五岁以上的才行。”
得了令的赵二立刻神气起来,他用鼻孔朝着钱三哼了一声后,就走到孩子们的中间去点名拉人头儿了。
钱三当然不干,他自诩箭法和马术不输赵二,他走到马镫眼前,吼起:“怎么让赵二上,他比我强吗?再说了,你才十四岁,还没到十五呢,凭啥你上?”
马镫已经开始着手分配人手,该敲锣的拿锣;该点火的收集干草和硫磺;该放哨的赶紧分配位置;该跟着马镫射箭打游击的准备马匹和弩箭,唯独没理会在屁股后面碎碎念的钱三。
结果,大家都分配到了各自的任务,唯独没有钱三的份儿。
以马镫为首的游击马队已经组建完毕,马镫高高骑在马上,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赵二,他斜瞪眼儿地看着钱三,嘴里阴阳怪气地说:“看出来了吧,马镫最心疼的还是你,万一你被贼人捉了去,咋办?回吧,躲在驿置里最安全,等我们回来,你给大家熬粥喝,哈哈!”说罢,赵二就笑得不行,前仰后合的。
钱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面对赵二的嘲笑,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呢?不说清楚,你不能走!”钱三拦在马镫的马头前,他一把揪住马镫坐骑的辔头,不放。
马镫将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胯下的马儿就是一惊,原地踏了几步,马头甩起来打着响鼻,呼出的热气喷了钱三一脸。
“马上天黑了,二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是不知道。”马镫一手攥紧缰绳,一手用马鞭向钱三点了点,说道,“你回去接替二哥在马队的位置,跟着我爹一同打贼寇,听清楚没?”
二哥,指的是钱二,钱三的亲二哥,在先前与贼寇的战斗中身负重伤,勉强保住了性命,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马镫把话刚说完,就拽着缰绳将马头一偏,手中马鞭向后一挥,发出“驾”的一声喊,胯下马四蹄腾空向前窜出去,后面的骑手以赵二当头,纷纷驱动坐骑向前,在嘈杂的人喊马嘶中,这支小小的马队迎着夕阳的余晖奋勇向前,人及马的影长长地拉在驿道上,随着马队里不停的唿哨声,渐行渐远。
空剩一溜儿飞扬的尘土和翘首遥望的钱三,他不禁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