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五在驿道上捡到婴儿的事情传遍了十里八乡,酒泉驿置的十二家驿户更是纷纷上门道贺,大家都知道马五夫妻俩从此有了孩子叫马镫。
距驿置最近的一家驿户姓钱,户主钱大发,他家什么都有,就是没钱;他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儿子,所以马五用金马镫换来的地,拨出一亩半先让钱家种,毕竟钱大发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已经扛得起锄头,最小的那个也有三岁。
这日晌午,驿置后院,钱大发的媳妇钱包氏正拿着几件小衣服往仰面躺在床上的马镫身上比量,她转头向马张氏笑道:“也没大多少,钱三穿着小了,就给你家马镫穿,刚好!”
“这几件拼一拼,还能给三儿改件大的。镫儿还这么小,随便找个包袱皮就包上了,何必浪费衣服呢!”马张氏推辞道,但她仍笑盈盈地看着钱包氏将衣服套在马镫身上。
“那么好的地,先拨给我们种,几件旧衣服算什么,等明年收了庄稼,定将最好的米筛出来,孝敬张大人和马大人。”钱包氏一边挽起马镫身上衣服的袖口和裤管,一边笑答道。
“督邮大人到。”忽然前院门外一阵的人马嘈杂,一嗓洪亮的吆喝,让在后院的马张氏都听得真切。
马张氏抱着刚穿好衣服的马镫匆忙跑到前后院之的隔门后,探头探脑地向前院偷瞄,她身后跟着紧张的钱包氏——根据以往的经验,督邮驾临驿置,没好事。
作为驿置的最高长官,置侯张鹄自然要到门口亲迎,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为首的一匹大黑马正是胖督邮的坐骑。
张鹄离得老远就向胖督邮来的方向抱拳恭候,当大黑马来到眼前时,张鹄更是一躬到地,口中颂道:“卑职酒泉驿置张鹄恭迎督邮大人驾到,大人一路辛苦!”
大黑马在张鹄的头顶上打着响鼻,马嘴里呼出的热气吹乱了张鹄的满头白发。
胖督邮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问道:“马五呢?”。
“马置佐下到驿户去为驿置征集粮草了,最近驿置里往来频繁,粮草已消耗大半,恐无粮草误了朝廷大事,故去征集。”张鹄低着头赔着十二分的小心,回禀道。
在张鹄说话间,两个随从走过来并将胖督邮从大黑马上搀扶下来,张鹄连忙向身后挥手,招呼驿卒将大黑马牵到驿置前院中。
胖督邮站到地上并提了提腰带,他没搭理身旁的张鹄,径直迈步进到驿置前院,院中驿卒连忙赶到胖督邮前面,替他推开前院正房的房门。
胖督邮一边擦汗,一边步入正房,然后大咧咧地坐到属于置侯张鹄的椅子上,他随手掀开桌上的茶壶盖儿看了一眼,茶太次,他皱了皱眉,将茶壶盖儿扔到桌面上。
“快给大人上好茶。”随后进屋的张鹄向驿卒吩咐道。
“喏。”等令的驿卒赶忙上前,并用双手捧走茶壶,匆忙去泡好茶——张鹄真备有好茶,专门用来招待过往的大人们,而这其中最要紧的当是督邮大人。
胖督邮点点头表示满意,老张头专门备下的茶还是凑合的,既然自己是屈尊下来视察工作的,口味上就不能太挑——但这专门备下的茶,张鹄自己都不舍得喝,太贵。
“朝廷待尔等不薄,酒泉驿置十二家驿户不纳粮不征兵无徭役,张大人可不敢辜负了朝廷的恩典。不过,方才听张大人的意思,似乎觉得是驿置往来过频,才导致粮草不足,还真辛苦二位大人啦!”胖督邮靠在椅背上,身子一挺一挺地向后仰,椅子吱吱嘎嘎地山响。
“呸,姐姐你看他那德行,活脱就是没毛的大虫。”躲在门后偷瞄的钱包氏在马张氏耳边低声嘀咕道。
听钱包氏所言,马张氏吓得不轻,她连忙一手拉起钱包氏,快步离开门,并退回东偏房,生怕被胖督邮听了去。
“卑职虽槁项没齿,但也不敢不尽心为朝廷办事;马置佐更是兢兢业业,旦夕不敢懈怠。”张鹄站桌前再次躬身施礼道,诚惶诚恐。
“大人,请用茶。”驿卒擎着托盘走进来,将托盘上的茶壶以及茶杯放到桌上,并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斟满。
“嗯。”胖督邮一边拿过茶杯,一边挥挥手示意驿卒下去,驿卒向张鹄行了个礼,然后就夹着托盘,退了出去。
胖督邮没理会张鹄的说辞,他端起茶杯小心地喝,屋内茶香四溢,喝了好半天,才喝光一杯茶。
咚的一声,胖督邮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然后用手擦了擦嘴巴,“哈”的一声,表示这茶喝得还算心满意足。
张鹄连忙驱身向前,捉起桌上的茶壶,重新斟满茶杯,而茶壶就提在手中不放了,准备随时为督邮大人斟茶。
“恭喜张大人!”胖督邮两只母猪眼一眯,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敢不敢,不知卑职何喜之有?”张鹄一听便知不是好话,脑门儿上冒出冷汗。
“马置佐兢兢业业地为酒泉驿置办了几亩好地,还不是喜事?”胖督邮瞪起母猪眼,说道,“最起码明年,置侯大人不会再抱怨驿置往来过频,粮草不足喽!”说罢,胖督邮盯住张鹄的脸,看着。
张鹄心下顿时明白胖督邮今日登门的目的了,马五换地这么大的事情,胖督邮怎能不知,其实老张头这几日心里就一直打鼓——督邮也该来了。
这不,该来的终究来了。
张鹄一笑,并跨步躬身向前,边为胖督邮斟茶,边回道:“卑职正准备询问马置佐此事,怎奈筹集粮草的差事也耽误不得,所以待马置佐回来再详问换地之事,然后再禀报大人。”
胖督邮单手拿起茶杯,漫不经心地轻轻吹着杯中的热茶,小小的茶杯里泛起涟漪,可胖督邮却没有喝的意思,就是一个劲儿地吹,也不看张鹄。
关于马五用鄯善侍子赏的金马镫换地的事,决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尽管胖督邮可能已经了解到内情。
如果那么说了,以张鹄对胖督邮的了解,他极可能给马五脑袋上扣上一个索贿的罪名,足够砍了马五的脑袋。
胖督邮却什么都没说,张鹄明白这是让他自己说呢,假使自己说的如不了胖督邮的意,马五的脑袋恐将不保。
“卑职虽尚未询问马置佐,但也可以先向大人禀报一二。”张鹄在胖督邮身边点头哈腰地回禀着,“诚如大人所言,明年秋收之时凭这些地确能多筹集些粮食。酒泉驿置在大人辖下,自然要为大人分忧。从明年起,这些地中所产粮食的两成可供大人调配,以解大人之忧。”
胖督邮用鼻子嗯一声,喝口茶,不吹气了,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茶杯盖子,并用它在杯口刮来刮去,沙沙地响。
张鹄一见胖督邮伸出的兰花指,便知其意,立即改口道:“唉,卑职真是老了,话都说不利索。方才卑职明明心里想的是三成,到嘴里怎么就少了一成呢,怪哉!”
胖督邮轻轻放下盖子,并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说道:“茶烫,嗅之醇香,口腹却消受不起;茶温,品之醇厚,口舌生津。酒泉驿置由张大人和马大人操持,可谓内外兼修,尔等与我同朝为官,自当同心戮力为朝廷分忧,不分彼此。”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等马置佐回来,定然向他传达大人之良苦用心。”张鹄忙不迭奉承道——好处加到三成,终于达到胖督邮满意,马五的脑袋掉不了了。
“我听闻人言马置佐于驿道拾得一婴孩,可有此事乎?”胖督邮将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到桌上,斜着母猪眼,问道。
“大人明察,确有此事,卑职……”张鹄躬身继续回禀,胖督邮却摆手打断了张鹄的话,他没兴趣深究这种无聊的话题。
“依我看,马置佐就收了这婴孩,将来承欢膝下,岂不美哉!”胖督邮将桌上的茶杯一推,就要起身。
张鹄见状连忙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并伸出双手拉开胖督邮身后的椅子,以方便督邮大人从容起身——胖督邮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至于马五捡到的什么婴孩,与他何干。
胖督邮晃着胖大的身躯,迈起四方的步,放着四棱的屁,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张鹄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相送,胖督邮懒得再跟这老棺材瓤子废话。
话不多说,张鹄将胖督邮一直送到驿置大门外,并恭送被随从扶上马的胖督邮扬鞭而去,张鹄的老腰一直躬到连胖督邮一行人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回吧,看不见了。”一旁的驿卒走上前来,向张鹄拱手道。
置侯张鹄这才直起身,他向胖督邮消失的方向望着,心里一阵阵地暗骂道:硕鼠,早晚哪日被猫抓了去,呸!
当然,张鹄嘴巴却是闭得很牢,他可不敢授胖督邮以柄,以免遭无妄之灾。
回到房间的张鹄坐回到椅子里,他拿起茶壶嘴对嘴啜了一口茶——嗯,这茶真不错!
胖督邮来过后,其余几日无非还就是驿站上的迎来送往之事,再别无他事。
几日后,马五顺利地筹集到粮草并返回驿置,而马镫就在这平淡且清苦的日子里,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