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这一天,天将擦黑之时,马五顺利返回酒泉驿置,黄骠马交给驿卒刷洗饮遛自不在话下,马五照例到置侯张鹄处核销路条。
酒泉驿置的后院三间房,一间正房、两间偏房,正房住着张鹄,东偏房由马五夫妇居住,西偏房无人,暂为厨房并兼做堆放杂物之用。
马五背着包袱、提着酒囊,一脚迈入当院,张鹄正端坐在院中藤椅中等开饭,马五媳妇——马张氏则端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刚从厨房里迈出一只脚来。
没错,马五媳妇娘家姓张,她爹正是置侯张鹄,她娘去世已近五年。
自马五进院,张鹄第一眼就落到酒囊上,老头儿提鼻子一闻,嗬!香喷喷儿的酒香——张鹄久居于此,一闻便知是西域产的上等葡萄酒,老头儿喉间咕噜一响,大咽口水。
当家的回来了,马张氏自然高兴,手中饭菜往下一撂,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赶到丈夫身边去接他手里的用夹板夹着的包袱——包袱外面的夹板,是用来保护包袱内的信函万全,送信驿卒的标配之一。
“为何这般重?”马张氏接过包袱的手就是一沉,干惯了家务及农活儿的她都差点儿没拿住包袱。
“拿酒来。”张鹄已然按耐不住,点手唤马五赶快将酒拿过来——上等的西域葡萄酒他不是没喝过,上次喝大概十年前吧。
这玩意儿很金贵,平日里喝不起哩,净瞪着一双牛眼干馋接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们喝,就算上次鄯善侍子驾临的接风宴上,吝啬的胖督邮也没赏个一杯半盏的下来,给酒泉驿置的最高长官解解馋。
老丈人兼上司好这口,马五自然不敢耽搁,他紧走两步并将酒囊双手奉上,张鹄一把夺过酒囊,嘴对嘴长流水,咕嘟嘟,叫了一声美!
“咦!这囊中酒为何如此之少?”老头儿才喝了几口,囊中酒就已然所剩不多。
老头儿心有不甘地放下酒囊,他舍不得如此牛饮下去,瞪着一双牛眼看向女婿,张口骂道:“你这东西,想必路上偷喝去不少。”
马五抱拳一礼,然后递上路条并恭恭敬敬地禀报道:“这是卑职的路条,还请大人核销。”
马五就是这样的人,在张鹄面前办公事时,言必称张鹄为“大人”,称自己为“卑职”,一副榆木脑袋的倔脾气。
张鹄对自己女婿的脾气相当了解,要不然也不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马五,还举荐他当了这酒泉驿置的副长官——置佐。
张鹄已经六十有一,他深感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趁着自己还没死,早点儿举荐女婿马五接任置侯的班儿,自己还能早些颐养天年,这成天接来送往的三孙子的活儿,老头儿早就干得够够的了。
“好。”张鹄接过马五递上来的路条,看了一眼,揣到怀中。
“酒,怎么回事?”张鹄继续刚才的话题。
马五刚要回答,张鹄的目光就落到马五的胸前,并抬手一指。
马五虽浑身的腱子肉,但他胸前不和谐的鼓凸引起了张鹄的注意,老头儿虽六十有一,但老眼还没昏花,如此不和谐的鼓凸必有缘由。
马五见老丈人刚一抬手,他就解开腰间革带,松开上衣,并只手将其中的婴儿托出来。
张鹄见状惊得满脸皱纹都开了花,大惑道:“死婴!你要作甚?”
马五同样被老丈人的话吓了一大跳,他赶忙低头查看,只见婴儿面色暗黑,小脑袋耷拉着,岌岌可危!
“爹,应该还没死,方才下马之前,尚有啼哭。”马五双手将婴儿捧到张鹄面前,“应该救得活。”
张鹄瞥了一眼婴儿,摇摇头道:“救不活,远些埋了去。”说罢,举起酒囊嘬了一小口酒,他不说医术堪比扁鹊,可方圆几百里以内,却也找不到医术比他更高明的医家。
马张氏听闻立刻飞扑过来查看,二人成婚多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她爹绞尽脑汁给她配了很多副药也未能奏效,她无论看见谁家的孩子都喜欢的不得了,何况这还是丈夫亲自抱回来的婴儿。
马张氏小心翼翼地从丈夫的臂弯里捧过婴儿,从小受父亲的熏陶,她对医术略通一二,一看之下,没死,还有一口气儿——却掺杂着酒气。
“你喂了酒!?”马张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她把鼻子又凑近婴儿,闻了闻。
“我估摸着总比喂水强,总不能喂饼子吧。”马五搓手道,他也知道喂酒不妥,可他身上只带了充饥的饼。
“爹,能活。”马张氏清楚就凭自己是回天乏力的,但凭老爹的医术或可一试。
马张氏抱着婴儿直接跪倒在张鹄面前,老张头一双浑浊的眼登时一圆,他本想拒绝,怎奈女儿一双泪眼婆娑,没招儿,老张的心,软了。
“汤来,去油。”张鹄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