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张氏知道爹这就是答应了,她连忙起身并将婴儿轻轻交给马五抱着,然后一路小跑奔向厨房,锅里是刚刚炖好的鸡汤——张鹄算着马五应该今日返回,特意嘱咐女儿杀了一只鸡。
马张氏的手脚很麻利,很快她就端过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多半碗的撇了油的鸡汤。
“喂一点儿,下得去、腹有声,能救;如若不然,远些埋了去。”张鹄没伸手,他将酒囊提在鼻下,闻着酒香,盯着婴儿的小黑脸,说道。
马张氏示意丈夫把婴儿抱直些,她则小心翼翼地将粗瓷碗没豁口的边儿贴到婴儿的嘴唇,鲜美的鸡汤浸润到干裂的嘴唇,立即没入婴儿口中,就像初降到干涸土地上的甘霖,只见水渍不见水。
马五一见连连点点头,兴奋道:“跟喂酒时一样,到嘴就没。”
马张氏白了一眼马五,恨不得给他两巴掌——给这么小的婴儿喂酒,蠢!
马张氏的手仍擎着粗瓷碗,将鸡汤一点点送入婴儿口中,随着灌入的鸡汤,婴儿喉间发出了咕噜声,像极了方才的老张头儿。
“哦!”张鹄放下了手中的酒囊,他眯缝起老眼盯着眼前的婴儿,明明快要断气的样子,只几口鸡汤就还了阳,命这么硬的崽,老张头回见。
襁褓里又是一连串的咕噜声,随即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亮屁声,听其音嗅其味,必有屎焉。
“别喂了,抱进屋去,散开襁褓,擦身盖被,别受风。”张鹄霍地站起来,并高声道,“我去屋头拿针药。”说罢,老头子一溜烟地奔向正房。
三个人一直忙活到掌灯,婴儿的呼吸很均匀,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被子里,喝了汤进了药针了灸,这条小命儿阎王不要了。
墙角里扔着脏兮兮的襁褓,张鹄和马五分坐在木桌两侧,马张氏则站在桌旁举着油灯,豆大的灯火耀着桌面上的两样东西。
一张羊皮左契和一枚云纹铜钮。
左契是羊皮的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不是一张左契,而是数张左契或者可以说一张左契合集——一张很大的羊皮制成特殊契约,羊皮纵向以纵线一分为二,横向以横线相隔为数行,每行即为一对左、右契,当然右契已经缺失,缺失的右契应在欠债之人手中,而讨债的人就非身裹这张羊皮左契集合的婴儿莫属,半枚云纹图案烙于羊皮纵线左侧之上,而另一半自然在缺失的右契那边。
再看那枚云纹铜钮,上面的图案正是羊皮契约上烙制的图案,不消说,这枚铜钮无疑就是这张契约生效的印信。
“爹,这羊皮背面烙的是为何物?”马张氏一手擎着油灯,一手指着羊皮左契,问道。
“应该是房契或地契之类的,不过残缺了。”张鹄坐直身子,眯着老眼离得老远看着,“看样子,缺的应该烙在那些没了的右契背面。”
“孩子左手腕内侧的烙印,想必就是此物所致。”马五两根手指捏起铜钮,他仔细看着上面的云纹,笃定道。
马五话音刚落,马张氏就心疼的不行,尚不足百天的婴儿就被人用这烧红的铜钮烙也就罢了,竟还被弃于驿道,如不是马五碰巧拾得,岂有这孩子的命在。
“不足百日之婴孩身上有如此两样蹊跷物件,这其中必有隐情。”张鹄见多识广,他越咂摸这事越不对劲儿,于是向马五问道,“这两样物件,除了我等三人外,是否再无人知晓?”
“定然不会,若是不散开这襁褓,我等三人也无从知晓,更何况他人。”马五很肯定,因为他进这屋之前,从来没打开过襁褓,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两样蹊跷的物件。
“这两样物件暂由我保管,尔等休要再提及此事。”张鹄忧心忡忡,他望了一眼被子下正睡得香甜的婴儿,叹了口气,又看向马五说道,“你捡回来的是讨债的小鬼!”
马五听罢此言,只是憨憨地笑,并不以为然。
马张氏放下油灯,争辩道:“要我说,今日乃双喜临门。一是天见怜,赐下这孩子;二是鄯善侍子好心人,赏下那么一大副金马镫!”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放下这婴孩不说,单单就是那日胖督邮见鄯善侍子塞给马五字条,我就瞧着他没安好心,保不准这一两日就要上门讨债了。”张鹄无不担忧地说道,那日从胖督邮的肥脸上能读出俩字——“我的”。
“就说字条上赠的是酒,反正无人对证。”马五指了指放在老丈人身边的酒囊,蛮不在乎。
“爹,给孩子起个名吧。从今往后,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啦!”马张氏激动得热泪盈眶,哪里还管什么胖督邮的坏心思。
“马镫。”张鹄脱口而出。
“那副金马镫我打算明日就拿出去换几亩好田,十二家驿户轮流耕作,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马五将自己的盘算说出来。
“我说的是名字。”张鹄瞪了一眼马五,说道。
“啊!”马五夫妇俩讶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