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陆陆续续围绕了一圈百姓,司瑶顶着乌黑的眼圈,昨夜一夜未睡,挎着篮子早起还想买些菜,回去给四丫五丫做饭,走到街道上就看到百姓都围在那处看着什么。
穿过人群,司瑶看了一眼,居然是一具女尸,再一看女尸的面容,这不就是昨日笑着在自己这处买了香皂和花露水的媚娘么?
昨日还是笑意盈盈打趣着,今日怎么就被丢弃在了大街上?
顾不得其他,司瑶只能匆匆赶往抱月楼后院,抱月楼中此时寂静无声,忙碌一晚上的姑娘们如今正值歇息的时候,只后院处有个小厮。
正是那日帮忙传话的小厮,司瑶笑着上前,塞了十个铜板塞到小厮的手里,声音有些急促:“小哥,还请帮忙入内,找一找里头的曼娘姐姐,我找她有要紧的事呢。”
小厮拿了铜板,点了点头,转身入内。
曼娘此时正在屋内歇息,小厮上去敲门的时候,得知有急事,也心中生疑,昨夜等媚娘回来实在等得太晚,到了后半夜实在太困,于是便睡着了。
起身急急忙忙的跟着小厮出门,还不忘嘱咐三丫在楼中等着,若是媚娘回来了再去通报她一声。
等到了抱月楼后院的门口,司瑶一见曼娘,一把抓过,急促的说道:“曼娘姐姐,昨日与你一同来我这处买了香皂和花露水的媚娘死了,如今尸首正在大街上!”
曼娘一听,也慌了神,提起裙子就跟着司瑶的脚步朝着大街上跑去,等到曼娘拨开人群,看到了媚娘躺在地上的尸体,眼睛还未闭上,曼娘脱下外面的长衫给媚娘盖上,手不断颤抖的抚摸着媚娘身上血迹微干的伤口,仔细一看大腿间青紫不一,心知媚娘这是替自己顶了罪啊。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打在媚娘的脸上,想到昨日媚娘顶替她上前伺候李公子之时,还笑着摸着她的手说不必担心,既做了妓子,什么苦什么罪受不得?
司瑶一语不发,就这样看着曼娘抱着媚娘的尸体,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一文不值的生命,也让她一个现代人慌了神。
曼娘不知道在大街上枯坐了多久,直到有人报了官,官差们从远处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直呼晦气:“大早上的就死人,真晦气。”
“听说死的不过是抱月楼中的一个妓女,这样的人更晦气。”
“张哥,咱们到那逛上一圈,便回衙门就是,通知抱月楼的林妈妈自行处理就是。”
官差们走到近前,象征性的询问了几句,又捂着鼻子,准备拿开媚娘身上的长衫,曼娘颤抖了声线说道:“别碰她,我来帮她下葬便是。”
官差们一见更好,本来他也懒得管这事,直接调转头回了衙门。
周围的百姓们一看官差都走了,热闹也看够了,都各自散去。
司瑶听见曼娘嘶哑的声音传来:“媚娘,生前拒绝不了男人,死后我肯定让你身子干净的走。”
她上前扶起来曼娘:“姐姐,想让媚娘姐姐干干净净的走,不如便送到我的住所便是,咱们一道帮她擦擦身子,换上衣裳,让她下葬便是。”
曼娘惊讶转头看向司瑶:“你不怕?”
若说之前司瑶只不过让曼娘有好感,如今的司瑶让曼娘刮目相看,她们烟花之地的女子,生前受人唾骂,死后就连祖坟都进不得,明明媚娘是被害死的,媚娘顶替了自己的罪过,给她送完葬,便提刀去给媚娘报了仇,不活在人世了。
这司瑶帮自己给媚娘发丧,等到自己走时帮她将三丫赎身便是。
她曼娘,青楼妓子也有青楼妓子的情义,出身于勾栏并非她所求,如今为媚娘报仇才是她所求,人活一世,快意恩仇。
司瑶不知曼娘心中所想,只看到曼娘的面上神情变幻莫测,轻轻拉过来曼娘的手:“曼娘姐姐,这有何惧怕,我应当怕的是那杀了媚娘姐姐的人,应当怕的是此事可能在松阳城中只不过是笑话,无人问津罢了。”
她们二人将媚娘的尸身放到了东侧屋子中,前几日的肥皂和花露水已然不在了,送来的货架子放倒,加上一块木板,就变成了媚娘的停尸床榻。
掀开了红色的缠花外袍,将水烧热,拿了干净的抹布,曼娘一遍遍为媚娘擦洗着身子,司瑶近距离的观看,也上手帮忙,看到这深可露骨的鞭子印子,还有身上的牙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命如草芥四个字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面。
曼娘一边落泪,一边哑着声音说道:“媚娘入抱月楼的时候是自卖入抱月楼的,年岁比我小些,当时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稚嫩,她与我说她家中有祖父,相依为命。”
“但祖父病危,无银钱医治,只能卖了自己,换上些许碎银,为祖父求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曾问过媚娘,她祖父能活多久 ?为这样的祖父葬送了一生值不值得?”
“媚娘只笑笑,轻声和我说她小时候跟着祖父,大荒之年,是祖父勒紧裤腰带子省下一口吃的,祖孙二人才一路苟活到如今。”
“什么值不值得,只要祖父能活着,她就值得。”
“媚娘的祖父在她入楼的第四年不幸撒手人寰,我陪着媚娘买醉,打那以后,她便打算好好攒些银钱,离开抱月楼做些小营生。”
“你我初见的那日,城中富户李公子看上了媚娘,我心疼媚娘年纪小,以身顶了上去。”
“那日脚底下软倒,大腿根子都是青紫,你扶了我一把。”
“昨日回到抱月楼,本来去伺候李公子的应该是我,媚娘顶替了我去,我还寻思她能够回来,等了大半夜。”
“谁知,谁知”
曼娘说到这儿泣不成声,手上动作未停下,仔细的为媚娘擦去痕迹,似乎这样,媚娘就能干干净净的走。
良久,她哽咽的说了句:“媚娘,走慢些。”
“我知道是谁害了媚娘,我是一定要帮媚娘报仇的。”
此时三丫从院子外边急匆匆的进来,听闻了媚娘的死讯,一路打听回到了桐花巷子,跑了进来。
司瑶一看三丫,怕她打扰到伤心的曼娘,才领着三丫走了出去。
这时候的她心乱如麻,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如今赚钱的路子被断了,又如何能将三丫护住?
三丫不知道司瑶心内所想,犹豫着说道:“二姐,这事我心内过意不去。”
三丫看着司瑶面上的神色,又轻声说道:“林妈妈昨日喊曼娘姐姐伺候林公子,我听伺候林妈妈的小菊说了一嘴,说是林妈妈生气曼娘姐姐不听话,在公堂之上为你做了证。”
司瑶听到这一句,脚步踉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原来她做了媚娘之死的一环。
她忘了,抱月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做生意的谁想和官府打交道,林妈妈是赚钱的老鸨,哪会顾得上旁人死活?
曼娘姐姐为了自己做了证,惹怒了林妈妈,媚娘替了曼娘姐姐,惨死在昨夜。
心脏没来由的好疼,司瑶开始彷徨,是不是早早的交出来方子就不会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一句话一遍遍的在她脑海中快速的闪了过去,这样吃人的封建古代,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无权无势,能好好活着。
活着和活着不同,苟且的活和快意的活又不同。
三丫上前扶了一把司瑶,试探的唤了声:“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