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不明所以的表情,邓氏戳了戳闵帝的脑袋对刘氏道:“母后,臣妾明日就安排大煌侯进京探视可好?”
刘氏苦笑了一下:“罢了!让他来作甚?他虽与我乃至亲的姑侄,可这些年也拢共见不到几面,哪里有什么亲情所在,何故去折腾于他。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安安静静地去吧,到了下面,自然会见到我想见的人。”
邓氏哽咽道:“母后!您……”
刘氏摆了摆手道:“罢了。莫说这些了。哀家现在对你母子二人所说的话,你二人要用心铭记。”
听到太皇太后要正式训话,母子二人赶忙伏地而拜,然后端直身子受训。
刘氏先是看着邓氏道:“太后。当年我儿在位之时,后宫充实,对你多有冷落,虽说最终你也是熬了过来,可我儿一去,却由哀家垂帘听政,这军国大事、君王教育皆有哀家一手掌控,你心里可有怨恨?”
邓氏赶忙下拜:“臣妾不敢!”
刘氏的眼神愈发锋利起来:“你是不敢,却不是没有对不对?”
邓氏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起身:“母后言重了,儿媳自知才能有限,上不能教辅君王,下不能匡扶社稷,只是个平庸的妇人,若非福泽深厚,入得天家,在民间也就是个相夫教子的阁内之人。”
刘氏:“哼!怕不是吧?当年明帝立储之时,你曾想方设法的联系徐正,希望徐正能助你一臂之力,将贤儿辅佐为太子,是也不是?”
邓氏顿时大惊,这事情当年做的甚是隐秘,这刘氏又是如何得知?
许是看出了邓氏的惊慌,就是缓和了口气道:“你呀!这就是为何我要把持着朝政不给你,你连形势都看不透,偌大的国家托付于你,你又如何支撑得了?”
邓氏赶忙顺着道:“是是,母后说的是,是儿媳愚笨了。”
刘氏没有理会她的辩解,而是继续说道:“那徐正是何人?对外,他出身显赫,权倾朝野,能征善战,立下不世之功。对内,他能当得明帝挚友之称。若得他一句话,贤儿的太子之位定当板上钉钉,是不是?”
邓氏战战巍巍地道:“母后,儿媳当年猪油蒙了心,确是这般想的。”
刘氏又道:“只因明帝后宫充实,你担心后宫会有人威胁你的地位,影响贤儿的将来,这无可厚非。你为了贤儿谋划,也可说是天经地义,纵是明帝复生,此刻就现在此处,当着他的面,哀家也敢这么讲。可你知不知你错在何处?”
邓氏听刘氏话里的意思并不是要问责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小心地说道:“臣妾不知,求母后指点。”
刘氏摇了摇头道:“你荥城邓氏虽位列天下八大世家,可你们家族的见识确是差了些。你今后跟你那叔公邓熙还是少些来往,他的才能做个户部尚书也就到顶了,实在不配来教导你权谋之术。”
刘氏邓氏沉默不语,无奈地继续说道:“当年之事,你若不去找徐正,这太子之位定非贤儿不可,可若是徐正开了口,这贤儿定是此身无缘于大位。你险些害了贤儿啊。”
邓氏不由得吸了口凉气道:“母后……”
刘氏摆了摆手打断她:“徐正权柄太重,事关帝王家事,他若出声支持贤儿,明帝焉能不猜忌?纵是明帝再欣赏于他,贤儿再有才能,也不可能让他得了逞去,须知,帝王之术的精髓就在于平衡。不能让谁独大,也不能让谁一味被打压。那龙门高氏自正帝一朝就被不断打压,偌大一个世家顷刻间就落败了,又是正帝一朝,一个落败的世家顷刻间又起来了,历经正、明二帝至今仍未衰败,这是什么?这才是帝王权谋。那高适就是留着制衡徐正的。否则他高适又如何崛起如此之快?”
邓氏若有所思道:“前些时日,前线传回密信说高适已经打过江南去了,只是这高适似乎身子也出了问题。”
刘氏道:“不错,高适年岁不轻,常年披甲,这个年纪身子不济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邓氏突然道:“若是高适……儿媳实在不敢想。”
就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高适不在,不还有其他人么?再不济,他那儿子高修也颇有乃父之风,年纪正好,你怎么就想不透呢?这徐正无须担忧他有什么心思,只需明面上有人能制衡即可,一个不行就再多找一个,只要达到势力之间的平衡即可。就算徐正不在了,也要找一个替代他的人来制衡别人。什么是帝王之术,帝王之术就是擒龙伏虎,让这些权臣将帅不得不为君王所用,离了君王只能粉身碎骨。”
邓氏喏喏道:“臣妾晓得了。”
刘氏叹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若是你有这般才能,我今日又何须提点于你?当日明帝驾崩,哀家便关起门来享清福便是,何须亲自摄政?世人不知,皆以为哀家贪恋权势?可这几代帝王,不是哀家的丈夫就是儿子,然后如今是孙子,哀家要那么多权势作甚?哀家还不够尊贵吗?”
邓氏忙道:“母后!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刘氏哼了一声道:“自正帝驾崩后,哀家可有干涉过一丝朝政之事?”
邓氏忙道:“不曾!”
刘氏又指着闵帝道:“自陛下继位以来,哀家可有提拔偏向大煌刘氏之人?这政事堂里可有一相姓刘?这军方可有一柱国姓刘?”
邓氏软道:“自然没有。母后处理朝政公正严明,这是天下公认之事。”
刘氏继续道:“既如此,你说哀家留恋权势么?”
邓氏:“母后贵为天下人的太皇太后,又何须留恋权势!”
刘氏握住了邓氏的手柔声道:“我知你素来委屈,但人贵在自知。当年若非徐正也认可贤儿,他只须顺着你的意思上个奏则,立贤儿为太子,这太子之位就跟贤儿无缘啦。徐正一介臣子都明白的道理,你却不懂。偌大的国家交给你,你知哪个是忠哪个是奸?什么人有什么本事,适合放在哪里?你可知道?”
邓氏脸红得像煮熟的苹果,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臣妾……儿媳……这……”
刘氏不理会她的局促,继续说道:“本来哀家就想还能多活几年,等到陛下长大了些,就还政于他,至于你,便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皇太后,享享清福,也算哀家补偿你多年的委屈了。谁知如今哀家的身子却不争气,这陛下还小,只能委托于你,可你……你……你偏偏不是这块材料,只怕到时主少国疑,不是权臣当道就是外戚专横,哀家如今提点于你,只望你知道哀家的苦心,女人权力再大,终归没有用处,而且,你要记住,你是我赵家的人,你的丈夫、儿子,将来的孙子都姓赵,邓家已经不是你的家了。莫要指望邓熙能助你什么,就算他没有任何私心,他的才能也不堪大用,户部尚书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官拜政事堂左相已经是小材大用了。最不济的是,他邓氏后人中没有成材的料子,不然他又何苦这个年岁还苦苦支撑,不肯告老?你若是想着依仗邓氏,又从何依仗?依仗你那几个才能平庸的堂兄弟?那只会让邓氏面临灭顶之灾。”
邓氏有些不服气的嘀咕着:“邓氏也不见得一无是处。”
刘氏顿时怒道:“你连最起码的识人之明都没有,我这大好江山今后就是败在你的手中。”
看着既不服气又不敢反驳的邓氏,刘氏忽然心中一阵悲苦,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退下吧,皇帝留下陪着哀家便是。”
邓氏难堪道:“母后!”
刘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对她摆摆手:“退下!”
邓氏无奈道:“臣妾遵旨!”
等着邓氏缓缓退出宫门,刘氏才转过脸来柔声对着闵帝道:“奶奶和你母后的对话你可听的明白了?”
刘氏见闵帝点了点头便继续问道:“你觉得奶奶的话有道理还是你母后的话有道理?”
闵帝略微思索道:“皇祖母是站在江山稳固的角度看事情,母后是站在权力稳定的角度看事情,皇祖母的道理知难行亦难。母后的道理知易行易,但却容易失去平衡。”
刘氏继续问道:“若是你亲政,当如何?”
闵帝陷入沉思,忽然眼睛一亮,笑道:“皇祖母之意其实若能做好,又何愁母后之心不成?但凡能稳固朝政,又怎会有大权旁落之事?孙儿若是亲政,自当按照皇祖母的意愿行政,辅以母后的意思也不无不可。皇祖母也说了,这君王要有擒龙伏虎之能,孙儿手无缚鸡之力,自当要有识人之明,这满朝虎豹,谁能相克,谁能相成,这才是孙儿要知道的东西。”
刘氏欣慰笑道:“不错。你祖父仁正皇帝曾言,官,舟也。民,水也。君,则为操舟之人,乃天定的舵手,无论风大浪急还是风平浪静,无论舟旧板破还是船坚如铁。一个好的舵手,都能操舟行水如履平地。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闵帝正要回答刘氏的话,突然殿外急内侍禀报,说江南急报传来。原来高适已下湘州全境,只是那薛行像脚底抹了油似的,居然又给他溜了,在高适破城前就携带金银细软在群臣的护卫下跑去了海州,准备从大海出逃。就在高适准备继续南下之际,突发急病,倒下了,如今正返回陵州休养。
刘氏听后不由得暗暗叹息:“可惜了。”
闵帝赶忙安慰道:“皇祖母不用担心,如今湘州已复,海、宁又能苟且到几时?待楚西郡公调理些许时日,定可大定南方。”
刘氏摇了摇头道:“我说的不是战事,而是高适。”
闵帝顿时不解道:“楚西郡公?他有何不妥?”
刘氏缓缓地在闵帝的扶持下下了床来,边走边说道:“若非重病,想必高适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统一天下的机会,看来高适的身子骨也快不行了。只是高适此时还死不得,就算要死,他也得灭了南陵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