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帝不解:“这是……为何?”
刘氏缓缓地走到了案几坐下,才吃力道:“他只有挟灭国的不世之功才可真正的制衡徐正,纵然他不在了,也可又他儿子高修顶上,不然他龙门高氏终究是矮了海源徐氏一头,这徐正又如此年轻,若天下无人可制,对你,对天下都是一场祸患啊。”
闵帝有些不信道:“可上柱国乃先帝挚友,这些年来辅佐孙儿尽心尽力,从不居功自傲,怕是皇祖母多心了吧?”
刘氏摇了摇头道:“徐正确是君子无疑,这一点无须怀疑。只是徐正代表的哪里是他自己?他身后有海源徐氏,有河北,有山东,有江左,这些地方不是徐氏子弟就是他徐氏部曲出身,大半个大周啊,若是无人制衡,徐正纵然是君子中的君子,也难保他身后的人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到时那怕迫于无奈行那改天换地之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闵帝顿悟道:“所以皇祖母想让龙门高氏再上一层楼,给他们足够的权柄制衡于徐氏?可这么一来,这龙门高氏不也成了权臣?”
刘氏揉了揉闵帝的小脑袋道:“一家独大的权臣才叫权臣,满朝都是权臣的话那就没了权臣,这个道理你不懂?”
闵帝豁然开朗道:“不错,皇祖母这一手不就跟当年仁正皇帝设立政事堂和八大柱国一样?既然免不了有人要成为权臣,那就索性弄一堆权臣出来,那就没有权臣了。”
刘氏赞赏地看着孙子道:“不错,就是这个理,千日防贼,贼未至,主人家就累死了,只是单单一个龙门高氏还不够,要多拉几家人进来才热闹。哀家看那那邓氏就颇为不错。”
闵帝疑惑道:“可您刚刚还……”
刘氏得意一笑道:“哀家刚刚还说了你母后是不是?”
闵帝点了点头,大为不解,刘氏爱怜地将他拥入怀中道:“你那母后,志大才疏,又是个气量狭小又拎不清的妇人,我若不那样说,又怎么能激起她扶持邓氏的坚决?一旦奶奶不在了,你母后掌权掌权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启用娘家之人,到时朝堂难免一番腥风血雨。你年纪太小,这满朝狮虎怕是玩不转,刚好这邓氏就是你母后手中的一把刀子,待她杀的怨声载道,你和风细雨的出现在朝堂收拾局面,到时候狮虎皆服,你再将邓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即可。”
闵帝好奇问道:“可这刀子万一伤着自己怎么办?”
刘氏哈哈一笑:“若是我大煌刘氏或许可能,邓氏满门庸才,扰乱朝纲或许可能,但要敢染指大位,他们还不配。不过你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枉哀家一番教导,总之,刀子奶奶替你选好了,怎么握、怎么切就看你自己了,将来的事奶奶也无法替你事事都考虑周全,你还是要靠你自己,你要记住,君王,都是孤家寡人,在这张位子面前,任何人都可以舍弃,包括你的母后,你的奶奶我。”
闵帝眼眶湿润的抱紧了刘氏哽咽:“奶奶!”
刘氏也流泪满面地抱紧了怀里的孙儿:“奶奶将这江山交给你了,莫要辜负你这身血脉。”
隆平五年夏,大周太皇太后刘氏薨。
隆平五年冬,楚西郡公高适平定南陵,俘南陵皇帝薛行等一干皇族文武羁押进京,获爵寿国公,考虑高适年事已高,留京师任政事堂右相兼兵部尚书职,其子高修出任镇南大将军,驻守永陵郡,节制陵、湘、襄三州兵马,伺机进攻渝国。
隆平六年,上柱国徐正突发急病,昏迷五日不醒,后不治身亡,朝廷为之辍朝三日,追封海源郡王、太傅。其十一岁独子徐文袭爵虞国公,因年岁太小,未授予官职,徐正的上柱国职衔则由高适出任。
隆平八年,太后邓氏把持朝政,升政事堂左相户部尚书邓熙为大丞相,同时大量启用荥城邓氏族人,一时间满朝文武皆为不满,且以政事堂仆射御史大夫王群为首的三十名御史阁清贵公然在朝堂指责邓氏有不臣之心,被当场杖毙。
经此一役,邓氏族人越发嚣张,尤其邓熙,仗着外戚身份大肆打压其他六姓世家子弟(太兴王氏因裂土被灭族,此后天下世家仅余七姓。),同时借口削减赵氏皇族成员的权柄官职,几乎将整个朝堂握在手心,可笑那皇太后邓氏还不自知,居然更加放纵邓氏做大。
最终,在六大世家(海源徐氏因徐文年幼,并未参与)的密谋之下,推举德高望重的寿国公上柱国高适为首,发动兵变,一举诛杀邓熙为首的邓氏族人,软禁皇太后,同时控制了朝堂和京师,一时间朝堂拍手称快。自此,天下世家皆以龙门高氏为首。同时,在没了徐正这样的蛟龙盘踞的朝堂,再也找不出能够抗衡高适的存在,高适也因缘际会的成了大周第一权臣。
人的野心会随着地位的变化而变化,从前的高适自然是一心为国的忠心重臣,可如今,朝堂没了能制衡自己的对手,皇帝又年幼,自己大权在握,这种感觉一旦体验了就放不下了了,加上高适不同于邓熙,自大权独揽以来,不但不打压其他世家,反而费尽心思拉拢,所以高适的权威日益隆重。
隆平九年春,在群臣的逼迫下,闵帝无奈同意赐高适参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殊荣。
隆平九年秋,群臣又一次准备上书要求闵帝给高适晋爵为寿王,高适突然病倒,这一次怕是起不来了。
上柱国府
病床上的高适正听着儿子高修跟他汇报永陵方面的军情,末了才说道:“饰善,要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也是辛苦你了。”
高修赶忙说道:“父亲说的哪里话,儿子自从知道父亲病倒,就恨不得多长两条腿,立马赶到父亲身边伺候。”
高适欣慰地笑了笑:“莫要如此,我知道你的孝心。”
高修却是关切地服侍着高适道:“父亲,要不先睡一会,等您精神头养足了,儿子再聆听教诲。”
高适摇了摇头道:“无妨!老夫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趁着现在还未糊涂,要跟你交代许多。”
高修泪流满面地握住了高适的手道:“父亲何故言死,如今父亲不到六十,只不过小病缠身,休息休息便可痊愈了。”
高适擦了擦高修地泪痕道:“饰善,现在不是做那小儿女状的时候。你且先听我说完,等我死了你再慢慢哭。”
高修诧异着道:“父亲!”
高适摆了摆手道:“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我高氏被架在火上烤,这代周之事就算我不想做,他们也会架着你做。”
高修疑惑道:“父亲,化家为国乃千古头等大事,为何父亲反似不愿争此大道?”
高适苦笑一声道:“这世上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我龙门高氏不就是这天下数得着的世家么?大位?那只是被推上去火架的兔肉,看着香,吃起来却未必。除非你能打破同世家共天下的格局,否则,赵氏的下场就是我高氏的明日。”
高修细细思索着父亲的话道:“父亲,其实此时我早已想过,我有一策,只是推行起来颇为费力。”
高适奇道:“你说来听听?”
高修赶忙说道:“儿子以为,历代之所以难以摆脱世家,无非就因为三点。一,古蒂根深,八大世家从源头上来说都是上古六十四国之中的八国,渊源深厚。二,八大世家掌握的土地、人口太多,且隐秘不报,紧紧握住帝国的命脉。三,八大世家掌握着天下的书籍,无论民生政治还是行军布阵的本事只有八大世家子弟才能学到,普通人哪有那个资本触及?”
高适欣慰道:“不错,这就是世家的立足之本。汝当何为?”
高修道:“儿子想在未来录取人才方面增加一条,就是科举,不再以世家举荐为主,普通人也可通过科举为国效力。”
高适哈哈一笑:“饰善,你未免有些天真。科举?且不说在世家阻力之下你能否成行,纵是给你做成了,平头老百姓中能有几个读书人,你的科举收效甚微啊。”
高修坚定地说道:“所以,这费力之事更要做,儿子不但要创办科举,还要在民间置办学舍,让天下人都有书读,十年,二十年总有收效,就算儿子这一生都完成不了,那就让您的孙子,曾孙孜孜不倦地做下去,总有一天会打破人才出世家的局面,这些非世家子上来第一件事就是讨伐世家,逼他们交出隐秘的土地、人口、钱财,到时,世家将不复存在!”
高适一时不知还说什么,只好道:“你有此宏愿自然是好的,可要注意分寸,事不可为时当学会退让。莫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高修笑了笑道:“父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这非一朝一夕之功,自当要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待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已为时晚矣。”
高适知道这个儿子胸中自有乾坤,便不再复言,便拉上了被子,示意儿子他要休息了。高修见状,便行礼退出。
待高修退到门边的时候,闭着眼睛的高适突然说了一句话:“饰善,争天,我高氏已无退路,为父他日九泉之下定会望着你扶摇直上,开天辟地,给这世道一个崭新的天下。”
高修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只是轻轻的关上了门,只是满脸的泪痕却不抹去,在这深秋庭院中任风吹干。
隆平九年秋,大周寿国公、上柱国大将军高适薨,朝廷辍朝三日,追封大丞相、太傅。其子高修袭爵寿国公、出任上柱国大将军。
隆平九年冬,群臣上表闵帝,要求晋寿国公高修为寿王,赐九锡,闵帝无奈同意。
隆平九年十二月,闵帝公告天下,于龙城城郊,建造受禅台,禅让皇位给寿王高修。
高修接受闵帝的禅让后,建国大寿,改元天统,追尊父亲高适为大寿太祖高皇帝,封禅位的闵帝为太平公,同时大封宗室,文武皆有封赏。至此大周三百二十三年江山完结,由大寿开启新的篇章。
高修望着跪拜在台下的群臣,目光坚毅,在心中默念:“父亲,儿子终究踏上了争天之路,您且看我开天辟地,重塑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