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兴三年,明帝崩,太子继位,是为周闵帝。
因新君年幼,仅四岁,所以太皇太后刘氏垂帘听政,代为执政。
同时明帝弥留之际已经为新君选好了四大辅政大臣,按排位分别是大周成王政事堂大丞相宗人府大宗正赵奕(原大丞相吴朋致仕、大宗正汾元王赵俅薨逝)、大周虞国公上柱国大将军徐正(原上柱国大将军新安王赵啸薨逝)、大周荥城郡公政事堂左丞相户部尚书邓熙、大周楚西郡公柱国大将军政事堂右丞相兵部尚书高适(原兵部尚书蔡玄致仕)。
因为北方已定,所以徐正已经不需要镇守在外,遵照明帝遗命进京执掌天龙军,震慑天下。
而高氏一族,自正帝晚年起就被当做制衡徐氏的存在,哪怕是明帝对徐正信任有加也不会去改变这个事情。毕竟,若是没有制约,难保不威胁皇权,只要徐正没有异心,高适只会成为徐正的助力而不是对手,反之对高适一样适用。
新君一朝的政治格局基本就是这样定了下来,这其实也是多方相互推动及相互博弈、相互妥协的结果。
否则,不管明帝是否愿意,徐正就算挟灭国之功也未必能得这上柱国大将军之位,最多挂个尚书衔进入政事堂任排名第三的右丞相。
也因为徐正位列第二辅臣,高适也才得以进入辅臣之列,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徐正。这也是明帝默许的事情。
隆平五年春,陵国皇帝薛润驾崩,太子薛行继位。大周政事堂九相与上柱国大将军商议过后,觉得此时正是南下平陵良机,遂联名上书闵帝,请求发兵南征。
闵帝在太皇太后刘氏的授意下宣召四大辅臣之一的镇南大将军高适入京商讨平陵事宜。此时距离明帝驾崩已经过去五年,大周终于要拉开统一序幕。
高适在五百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骏马走在官道上。此时的高适已经五十知天命的年龄了,多年行军,风餐露宿,也使得他比同龄人还要老气一些。
看着一路而来的繁华景象,高适不由得心中感慨,当年初到寿州是适逢天下初乱,山河大地烽烟四起。经过正、明二帝励精图治、拨乱反正,如今一片繁华,已隐隐有高宗宣皇帝时期的盛世气象,若是此次平南成功,这大周天下百年无忧矣。
与父亲并肩而行得高文见父亲坐在马上发着呆,不由好奇道:“父亲,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额。为父只是想到当年离开京师之时,你大哥也仅仅才十岁,你也还未出生,如今你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光阴冉冉,为父当真老了。”
“哈哈!父亲,想必是近乡情怯,这二十一年未曾回京,怕是物是人非了吧!”
“物是人非?哎!就是不知家中如今是什么状况,这些年虽不断有书信往来,可终究是没有回去看过,你祖父和你大娘的坟茔……”
说到这里,高适不由得很是伤心,他自正帝登基之初的乾治六年被外派到寿州至今已经二十一年过去,期间要么战乱不断,要么镇守一方不得离开,居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就连伯父高胜和发妻蔡氏病逝,都不得抽身返回。想到此处,不由一阵心酸。
高文自然知道家族的经历,这些年若非父亲在南方崛起,那被堂伯高表连累的龙门高氏怕是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可这也让父亲默默承受了太多,就连他的大哥高修也吃了不少苦头。
当年高适发妻蔡氏病逝之时,高修仅有十一岁,而高适镇守庐水,正是局势紧张之时,轻易不得离开。家里只剩高胜次子高阚撑着门面,但是高阚也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叔侄俩在族人的帮助下帮蔡氏办理了后事。
后高阚觉高修若是在家读书,而自己才能平庸,无法给到高修很好的指导,为了高修的前程着想,应该送去到高适身边历练,而非只是待在龙门读书,便将高修送来高适身边,此时父子才得团聚。后高适又续弦了蔡氏堂妹,才又生下了二子二女,依次是高文、高倩、高怡、高穆。
高适的三个儿子中,长子高修文武兼修、性情沉稳,已经可以独挡一面,高适不在,就由高修执掌军队,主持襄河大局。次子高文,文采斐然,博学多识,一直都留在高适身边服侍。至于幼子高穆则还在读书的年纪,加上年纪最小,最受宠爱,所以性子跳脱、叛逆,但却唯独害怕大哥高修,所以高适就将他留在了庐水,由高修管教。
高适等人大约走了十日左右终于来到京师龙城,不等靠近城门,就有礼部官员前来迎接,然后直接安排到驿馆休息,等待明日上朝。
第二日早朝,高适在内侍的传唤下,龙行虎步的走进了朝堂,说起来也是好笑,高适出身当世八大世家之一的龙门高氏,还是嫡系子孙,出身不能说不高。且如今贵为当朝四大辅臣之一,位列政事堂排行第三的右相兼兵部尚书,还是八大柱国大将军之一领镇南大将军衔,显赫无比,但这居然是他人生五十年来第一次踏入大周的朝堂之中。
一进到殿内,顿时投来无数目光,有崇拜的,有善意的,有好奇的。高适也是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名将,什么场面没见过,对于众人投来的目光全当没看见,只是走到了最前列,才跟冲他微笑点头的徐正也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殿上躬身行礼拜下道:“臣!高适!拜见太皇太后!拜见陛下!”
此时的闵帝已经九岁,虽然年幼,但看上去颇为稳重,气度不凡,他抬手虚扶道:“高相免礼。”
:“谢陛下!”
高适站直身子,刚好遇到这少年帝王好奇打量的目光,赶紧垂下目光,避开跟君王对视。
闵帝见高适有意避开自己目光,不由笑道:“高相果然仪表堂堂,英武非凡。朕昔日常听上柱国提起高相,说高相乃当世无敌,今日一见,当真如此!”
“陛下!过奖!臣愧不敢当!在臣心中,无敌二字只有海源郡王可当之,臣焉敢与之相提并论!”
这时帷幕后的太皇太后刘氏发话了:“高相谦虚了,海源郡王在世时亦常言高相乃当世猛虎。纵是正、明二帝在位时,对高相也是赞不绝口,当今天下,论无敌,除高相外,怕是也无几人敢担此名号了。”
高适跟太皇太后算是少年时期的熟人了,高适的表兄娶的就是刘氏的堂妹,算起来两人还是亲戚。此时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少年时期,虽看不清帷幕后的面容,却也倍感亲切。
对于太皇太后的夸赞,高适不由笑道:“太皇太后莫非忘了,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位一战定河北,使我大周北方无虞的上柱国大将军?有虞国公在,哪轮得到臣称无敌?”
太皇太后也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哀家说错话了,这虞国公确实当得无敌之名。”
此时徐正也出列笑道:“太皇太后言重了,臣不过是仗着朝廷威严和父兄余阴窃得此功,跟高相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啊。何况高相一直是臣少年时期的榜样,臣的父兄在教导臣的时候,可没少拿高相出来说事。”
这时出任大丞相的成王赵奕笑呵呵地出来打了圆场:“两位都是我大周国之柱石,就莫要在此相互谦虚了,无论谁是无敌,最终都要两位精诚合作,拿出这平陵的章程,使我大周回归一统,澄清宇内!”
闵帝这时也发话了:“大丞相说的有理,当务之急还是来商讨一下平陵之策,大家有何妙计良方,不妨道来。”
政事堂左相户部尚书邓熙出列道:“太皇太后,陛下。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番不知大军出动多少兵马?兵制如何分配?户部调拨钱粮需要不少时日。”
高适和徐正听到这话相视一笑,徐正努努嘴示意高适由他来说。
高适当即上前一步说道:“此次出征,无须朝廷征兵,我镇南军在两年前已经得到朝廷许可,扩兵五万,足以平定南陵。”
“什么?”群臣一片哗然,这是多大的自负才敢夸口五万平陵,怕是徐盛再生不敢如此。
大丞相成王赵啸也忍不住出声道:“高相,你可是尸山血海趟出来的名将,这玩笑可开不得啊!五万平陵当真有些异想天开了。当年上柱国大将军一战定河北,仅剩一州之地都足足动用了十五万大军方才成事。孤也是领过兵的人,也知道若要平定南陵,低于十万大军都不能成行!”
高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看了徐正一眼,示意该到徐正来说了。
徐正朝高适点了点头,也出列说道:“殿下莫急,且听我细细说来。”
徐正说完便向殿上的太皇太后和皇帝行了个礼,然后转身扫视了一眼朝堂众人才缓缓说道:“首先,当年我奉命讨伐王隆,第一,王氏一族于我大周断无诏安的可能,双方不死不休,他自然拼死反抗。第二,河北残败,民心不稳,且土地辽阔,需要同时多方驻兵,十五万大军,去到河北能用之兵也就十万。第三,当面可是还有蒙女铁骑十万入关,征召如此多的兵力更多的是为了对抗草原骑兵,若只是太兴王氏,又何须等到我去?我兄长当时便可挥师平之。”
徐正说完这番话后稍微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一下。见无人提出异议,才继续说道:“而此次平陵,我大周有七必胜。”
这次轮到闵帝好奇了:“哦?上柱国?哪七必胜?”
徐正躬身道:“陛下!且听臣一一道来。第一,国力强盛,我大周国力经过正、明二帝大治至今,国富民强,已有盛世气象,陛下当为盛世明君。反观南陵,自立国以来,每逢大战,均被我军打的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为了阻挡我军,年年加征徭赋,四州之民早就苦不堪言,就这样,他陵、湘防线也不过集结堪堪十万兵马。这已是南陵的极限。可我大周若想召集十万兵马,可说是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必胜,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第二,精兵强将,我大周兵马连年征战,皆是刀山火海历练出来的精兵。而南陵几次大败,精锐或死或降,如今的陵国兵马,大多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此等战力如何是我大周雄师的对手?第三,民心所向。正如我刚才所言,陵国为了防御大周,年年加征徭赋,这四州百姓的日子又如何能跟我大周百姓相提并论。这与多年来,陆陆续续有许多四州之民逃至襄、寿二州便知南陵民心尽失,没有民心他又如何是我大周对手?第四,名正言顺,我大周得天下三百年,名正言顺的天下共主,他薛氏叛国自立,无名无分,乱臣贼子尔如何服天下人?第五,各怀鬼胎,薛润几次战败,早已威信尽失,况薛润已死,其子薛行纵然再有手段,那尹、郭、黎三家未必还愿屈居人下,说不得他如今内部早已暗涌横流。第六,地形优势,自古以来,皆是以西征东,以北伐南,未闻以南伐北成者。第七,我大周有高相,他南陵有谁可匹敌?天时地利人和在我,平定区区一个南陵,由当世无敌统帅五万兵马当一举破之。”
徐正的话句句深入人心,听得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于是在商议了部分细节后,最后决定拜高适为平南大都督,统领五万兵马南下统一天下。
下了早朝后,高适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接到了太皇太后的传召,同其他三大辅臣一起陪同太皇太后和皇帝用膳,直到傍晚时分才出了宫。
走在巍然的宫墙下,高适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天龙中军时的光景,又是一声感慨。
一旁一起出宫的徐正不由问道:“兄长何故叹气?莫不是朝议有何疏漏郭不妥?”
高适莞尔一笑:“非也!我只是想起了当年在宫中值守的岁月,一晃二十一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徐正也笑道:“兄长何故叹老?难道骑不动马,舞不动槊?还是吃不动酒,夹不动菜?”
高适不由得被徐正逗笑:“哈哈哈!好你个孝仁,居然取笑于我,若不是看你如今已为人父,说不得我就要脱你裤子打板子。管你是不是上柱国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