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点头。觉得放心了些,便与沈知白一起告辞出宫。
大夫说,知白侯爷的确是染了天花,他尽量救治,生死也只能看天意。
若是没有沈故渊,这个天意她认了,只能拼命照顾,至多不过生死相随。然而现在,她知道沈故渊的存在,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始终有一盏不会熄灭的灯,只要看不见前头的路了,她就会看向他。
越过了人群,沈故渊道:“要是想放弃也可以,我就不送了。”
垂下眸子,池鱼身子僵硬,却没挣扎,任由他低头下来,唇落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
到底谁是谁的劫难?宁池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见他站直了身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池鱼好奇地看着他,正想问他在想什么,冷不防就听得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侯爷!”
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沈知白明白了过来,缓和了神色,伸手一下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很轻柔,就像上辈子她趴在山寨的桌上哭的时候一样。
没让他把话说出来,宁池鱼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她的肩膀微微动着,像是在哭,可又半点声响都没有。
沈故渊缓缓低头看着手里的饼,轻笑一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静亲王一转头,池鱼就钻进了大殿。
池鱼无奈地看着何宛央道:“那人当真不在静亲王府了。”
玉清殿门口的人当真很多,他们到的时候,余丞相正和静亲王吵得不可开交。
池鱼垂眸,没敢再看他的眼睛,语气冷淡地问:“陛下如何了?”
静亲王很不能理解,沈知白却是知道,宁池鱼这一世亲人早亡,举目无亲,血脉对她来说,是个很温暖的东西。里头的幼帝与她血缘相关,眼下生死难测,她自然不可能过而不看。
这人压根是在捉弄她,她与其跟他在这里耗,不如回去多陪陪知白。
静亲王摇头道:“明日吧,等明日陛下醒了,你们再进去看也不迟。”
一片枯的花瓣顺着风飞到他抬起的指尖上,沈故渊看着,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大夫皱眉:“症状有些像天花,但还不太能确定,要观察些时候。”
沈故渊抿唇,盘着腿撑着额角看她:“郑嬷嬷不是专门治天花的人,她的药是灵药,但未必对症,况且灵药百十年才得一颗,并没有多余的可以解救苍生。”
彼时他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月老神神叨叨的。
没想到她的孩子竟然成了太子,还绵延了这么多代。
沈故渊低笑,拉起她的手来看了看,挑眉问:“疼不疼?”
池鱼朝他笑了笑,快走两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倒吸一口凉气,池鱼瞪大了眼:“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在宫里待着吗?怎的染上了天花?”
反应过来他刚刚的话有多腻歪。池鱼慢慢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好……我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沈羲上马,给了她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京城里因为天花死的人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个完全从这魔爪里逃出来了的。穷一些的人家,但凡发现家里的孩子染上天花,不管严重与否,都是直接丢弃的,因为反正也救不活。
静亲王左右走动着,失了平时的冷静慈祥,转头又吼了下人一句:“把所有能找的大夫都给本王找过来,知白不能有事!”
沈知白伸手系好面巾,又检查了一遍池鱼的面巾,确定没什么问题,才进玉清殿远远地看了幼帝一眼。
失笑出声,沈知白温柔地道:“你既然想起了往事,又怎么还要与我圆房?”
他说:“这世间不管谁是帝王,谁是霸主,最后都得对女人低头,女人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你一旦将她放在心里,就再也没法挺直背脊了。”
静亲王怒道:“陛下需要静养,你们这么多人都涌进去看,病情若是加重该怪谁?怪御医吗?丞相这话的意思,是信不过咱们几位王爷?”
宁池鱼:“……”
宁池鱼像是在哭委屈,又像是在哭别的,总之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抽抽搭搭地抬眼看着他问:“一段时间是多长?”
从前都是他欺负她,如今她总算能翻身了。不过……一想起自己前世死前说的那些决绝的话,再看看自己今生在遇见人家的时候依旧冲上去个死紧的模样,池鱼皱了皱脸,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她的后代,那她肯定要关心一二的,况且幼帝还分外可爱,也曾对她施以援手。这样想着,宁池鱼坐得端正了些,还低声催了车夫一句。
前头走着的人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眼角眉梢便都冒出欣喜来。
沈知白摇头:“不可能不担心的,你走路上我都会怕你突然摔在哪儿了,更遑论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一个没忍住。阿婆给他塞了个饼,安慰他道:“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吃个饼,甜的,吃完了就没有烦恼了!”
她记得当初自己是在万念俱灰之中生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看也没看,直接送去沈羲那边交差。丧子之痛实在太痛了,以至于她一直就当自己没有过孩子,怀孕生子,也只是借胎给沈羲,做一个贵妃该做的事情,不敢放半分感情进去。
如今弯着背抱着宁池鱼,他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真是……直不起背脊来了。
“谁都怕死。”池鱼道:“尤其是这宫里的人,胆子小些也正常。”
余承恩拱手:“不敢。但有忠亲王的例子在前,大家小心谨慎也是必须的。与其在此处争吵不休,那不如放我们进去看上一眼。”
但……想想那些过往,她深吸一口气。
一步一步,如同当初的封妃大典,他亲自来了她的宫殿,走到她面前,将宝印放进了她的掌心。这回他没有东西放,而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有没有你照顾,他都是那样。但有没有你救他,他可就不一样了。”沈故渊勾唇:“这个道理,你还想不明白吗?”
余承恩带着人又纠缠了半个时辰才悻悻离开,等人一走,池鱼立马问:“陛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与上回不同,这回的沈故渊没有在大殿里等她,她闯进去翻遍了四周,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跟我来。”沈故渊抬步就往外走。
全京城的人可能都找不到沈故渊在何处,但宁池鱼知道,直接就驾车去了月老庙。
当神仙的,难道不要解救百姓?
幼帝脸上已经起了红色的疹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吃了沈故渊的药的缘故,已经没有发高热了,小脸的颜色瞧着还算正常。
幼帝病情有所好转,池鱼一听就又要进宫,却被沈知白拦下。
听语气颇为焦急。沈知白便让他进来,皱眉问:“怎么了?”
沈知白眼波流转,半分叹息半分宠溺地看着她,将她哭湿了的一缕头发别去耳后:“要是你当真什么都没想起来,我还能当你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任由你装傻充愣。可是微玉,你现在有四十多年的记忆,还要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