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坐很久才问她,“瞿如,你还记得当初来梵行刹土的目的吗?”
令主大袖一挥,“我的心都让你男人伤透了,你就别来和我卖苦情了。”说着回身叫无方,“娘子,咱们回家。这里有尸臭,本大王是一刻都呆不下去啦。”
唉,道行不够,五色迷心。她蜷缩起来,像朏朏一样,蜷成一个圆。外面的山岚夜深时弥漫进屋里,她昏沉沉的,有些困了。
令主收拾了一下,黑袍上沾染了晦气,站在空地上从上到下自洁个遍。抬头看看天,天上流云奔腾,他说上路吧,“眼看要下雨了。”
无方啐了她一口,“魇都上万男偶,都等你去解救,你也不怕贪多嚼不烂。”
无方简直无地自容,这个笨蛋,这种事可以大庭广众下说吗?他是有意拖她下水,想坏了她的名节,逼她就范。越解释,越有掩饰的嫌疑,她索性不再说话了,任他怎么啰嗦,都闭口不语。
冥后追出来老远,切切叫着白大哥,“这就要走吗?”
无方红了脸,瞿如和璃宽茶虽然没回头,但耳朵一下就伸长了。她憋了半天,咬着牙斥他,“你能不能别说这种有歧义的话?我摸你……为什么摸你?亲……那根本不是亲!”
无方烦躁起来,“这件事本来就很荒唐,为什么要拿他当真呢。现在静下心来思量,如果不是为了救振衣,我不会去森罗城找观沧海,也不会去求那对血蝎,更不会莫名其妙受了白准的聘礼。”一面说,一面满心怨怼起来,“我倒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安排的,连那个振衣也是他派来的。”
他倒还算老实,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手指灵巧,在她指间穿行,若即若离的,让人心头发痒。
这一夜是没法睡了,她在香炉前枯坐到天明。想想之前的梦,心里七上八下。她想逃了,总觉得梵行刹土诡异,留在这里时间太久,人会疯的。抚了抚金钢圈,因为常年不离身,这铜镯吃透了她的体温,被供养得圆融又耀眼。从梵行刹土到天极城,上万由旬的路程,对这法宝来说只需一眨眼。她褪下镯子,放在面前的矮几上,定定看着,看了很久,依然拿不定主意。
无方手里的菩提忘了盘拨,面前香烟一缕逐渐扭曲,盘成了螺旋形。
她转头看瞿如,瞿如摊了摊手,表示莫名,看来人家自有暗中沟通的诀窍。
反正十八狱里令主跑了个遍,一处一处排查,连正在下油锅的鬼也捞起来核对过,实在没有叶振衣的下落。人说上天入地嘛,地府找过了,不见他的踪迹,剩下就是上天了。天上不必找,能去那里的都过得很不错,根本不用为他操心。
雨很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她从院里出来,虽然疏朗的篱笆起不了什么作用,依然很仔细地关好了院门。回身望,门前那条蜿蜒的小路在土坡上拐个弯,通向山野那头。她默默站了一会儿,想起前阵子令主犯傻幻化各种人形来问路,那时候倒是极热闹的……
至少目前还未对她造成什么伤害,说讨厌,算不上,顶多就是失望而已。
瞿如见她不回答,歪着脑袋靠在窗框上,喋喋抱怨着:“我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三足鸟早就成家了,只有我还单身。我也想嫁人,本来打算和振衣发展一下人鸟恋的,没想到他半道上失踪了。师父说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连生死簿上都找不到他,难道他是神仙吗?你现在一定很讨厌他吧,他捏造身世,肯定有不轨的企图。”
其实她是想多了,令主得知后半点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反正就一句话,“徒弟找过了,你的担子也放下了,咱们可以回魇都成亲了吗?”
那是一件黑得很透彻的黑袍,不同之处在于领褖袖口镶嵌上了金丝滚边,看上去十分贵气且有品味。无方料着爱美的令主拒绝不了这个诱惑,可他却说不,“我的黑袍多得穿不完,要了你的东西,回头客栈价格上势必吃亏。一进一出的钱,买一百件袍子都够了,不要。”
无方才发觉她说得对,她的心思不在炼气上,究竟在哪里,自己也说不上来。
从酆都回到刹土,连万象山上的树木都觉得可亲可爱。令主心情大好,从此未婚妻再也不惦记别的男人了,以后一门心思和他过日子生孩子,这种生活真令他向往。他殷情地招了小轿给她代步,自己在外给她扶轿,觍着脸道:“尔是山那个茅草屋就别回了吧,魇都的新房至今都是我一个人独住,实在太凄凉了。你看昨晚上咱们多和谐,你对我又亲又摸,我任你予取予求。”
迷蒙间感觉背后有人,是个很温暖的怀抱,把她包裹起来,装进怀里。她没有挣,他的手顺着她的臂弯向下蔓延,将她的拳也握进掌心。
本来黄泉路上无客栈,当初刹土大乱后死了一批妖鬼,酆都一下吸收不了,令主就和冥君合办了这个买卖。买卖绝对获利,大家心知肚明。很多妖长期租住,一住就是上千年,结果冥君还天天哭着喊着说赔钱,鬼话果然不能信。
无方红了脸,害怕她看见,匆忙站起来,打了伞往外面去了。
她长出一口气,愈发倦怠,鬓边有凉凉的气息吹过,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近在咫尺地叫了声“师父”。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是谁?是瞿如吗?音色不大对,大概听错了。然后更清晰的一声唤,就在榻头上,就在耳畔……她猛然醒过来,从屋里一直跑到屋外,四方查看,但山野莽莽,根本没有人迹。
瞿如蹲下,在朏朏屁股上拍了下,把它赶到内间去了,自己靠着门框说:“没有立刻回答,说明师父举棋不定,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既然舍不得走,那就不走,反正我觉得梵行挺好,除了晒不了被子,其他生活都不受影响。况且我在这里,简直如鱼得水,魇都那么多男偶等我去解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有价值过。师父,我救男偶,你救令主,我们师徒这也算普渡众生,积德行善。”
说起来那个亲切的称谓当时吓他一跳,不过称谓也就是个称谓,令主很实际,“她爱叫什么随便,只要把买客栈的钱给我就行。”
瞿如居然像她一样,想了好半天才道:“是为追查偶人没有魂魄的原因。”
怀疑得很有道理,可瞿如还是提出了异议,“他身上的伤是师父亲自治的,他是泥人还是真人,师父会断不出来吗?再说我觉得令主没有这个脑子,他要是能设这么大一个局,还用得着万里迢迢上钨金刹土撞天婚?”
令主语气不太好,“我和冥君商谈了九幽客栈的经营权,过去百年你们掌管,今后百年该轮到我了,可惜他不同意。买卖都做不下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了。你们好好商议一下,尽快出个价,今后那间客栈就归你们了,你们自己玩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