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层叠的裙裾拖曳过重席,仰身在竹榻上躺下。窗外虫袤低吟,席席长风吹进槛窗,案头的烛火也噗噗摇摆起来。她闭上眼,“明天回无量海吧。”再这么蹉跎下去,她的努力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是白准吧,一定是他。不知从何时起,她习惯了他这种色里色气的碰触,不揩一点油,不是他的风格。如果醒着,她当然不能让他这么放肆,但现在是在梦里……梦里便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带朏朏出去溜了一圈的瞿如回来,见她这样顿住脚问:“师父决定了吗?”
路上无方还在问:“冥后怎么忽然喊你白大哥?”
瞿如耸了耸肩,“我可以先救他十个。等令主和师父圆房,他知道怎么捏女偶了,其余男偶就有救了。”
她沉默了下,认真思考瞿如的问题,幸不幸福……觉得很多事不必忧心,不再感觉沉重,这是幸福吗?
“我胡说了吗?”瞿如跳上窗台坐着,两腿轻轻摇晃,自言自语道,“以前师父炼气的时候,我喊得再大声你都不理我。刚才我随口一说,你就反驳我,可见这座打得一点都不专心。”
奇怪,振衣失踪这么久,她是第一次梦见他。梦境还有些不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嘴上说放弃,心里还有些牵挂吧。
她的心在腔子里跌了一跤,双眼紧闭,“没有,别胡说。”
刹土上没有太阳,但风霜雨雪一样都不少。这天气里,成了事的山精野怪都躲起来了,剩下的必定都是没有修成人形的,她可以上山转转,也许能遇上好的草药。
先前出门动静太大,吵醒了瞿如,她从房梁上跳下来,揉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有人夜闯草庐?”
男人的事业,女人不参与,冥后只是恋恋不舍,“好容易来一次的……”
跟他回小心台阶殿住,那是绝不能的,她虽然不抵触他,但尚且没到决定嫁给他的程度。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和他认识的时间太短,设想一下,今后要和一个行为异常的人捆绑在一起,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对这种婚姻也没有信心。所以最后还是回了尔是山,踏进熟悉的环境,心境也随即放松下来。看看这蒲团,再看看这香案……其实她渴望的从来都是简单的生活,不想有牵绊,不想因为多出一个人,打乱一直以来的宁静。
她笑了笑,发现自己有点沉迷了,过去总觉自己是铁石心肠,不可能沾染那些俗世气。谁知这种无牵无挂的日子没能长久,她跌下来了,跌得满身泥泞。以后的路应当怎么走,实在两难,她吁了口气,把心头的郁结吐出来。可是刚吐了一半,身后蹦出个声音,欢天喜地地说:“娘子,我换了件新袍子来见你。快看,是不是很漂亮?”
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对前途感到迷茫过。她翻个身,心静不下来,脑子也静不下来。就像瞿如说的,她是不是喜欢上白准了?她打了个激灵,好像是的,否则怎么能逐渐看见他的脸?如果他长得又老又丑,她还可以心安理得,然而他非但不老不丑,还很鲜嫩,她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前半句话还算在理,后半句就有点让她发懵了,她好像没有答应过下完酆都就成亲,只是说找不见就放弃了,权当他已经回中土了。
无方嗅出了奸|情的味道,怎么同游了一次十八狱,感情突飞猛进,还叫上白大哥了?
完全不给面子,完全不解风情,她都替冥后觉得尴尬。果然冥后讪讪收回了手,冷笑道:“原来在令主眼里,我就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真伤我的心。”
买卖不成,情义也不在了,令主对钱比较敏感,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他说既然连年亏损,那就别办了。以后的妖死了不入酆都,全住中阴镜海,那间客栈也拆了,大家省事。谁知冥君又不干,好说歹说决定出个买断价,打算一气拿下独自经营。
那冥后也不背人,见令主去意已决,招手命鬼拿来了一个包袱,打开让他过目,“我知道你喜欢穿黑,这是我连夜缝制的,你身上这件穿了那么多年,也该换换了。”
瞿如这话一说,她心里愈发不自在了,结亲结得毫无诚意,如果拿了那对血蝎的是别人,岂不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其实白准是个没挑拣的傻子,装到篮里的就是菜,只要是女人,任谁都可以。
她重新拾起菩提炼气,朏朏绕着她直打转,瞿如托腮在边上看着,忽然说:“师父,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令主了?”
瞿如吃了一惊,“可是您和令主有婚约了,就这么走了,是想让他满世界张贴榜文寻妻吗?”
“前两天不是吃了千岁蟾蜍吗,师父已经不必炼气了。其实我觉得令主很好,虽然歪门邪道,但他对师父是真心的。”瞿如探了探身问,“师父感觉不出来吗?被一个男人喜欢,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无方不语,料想冥后现在应当在房里大哭吧!不过多年前一样没得到回应,可能被拒绝得久了,已经有自愈的能力了。
本来心怀大计,试图找出那个吸人魂魄的妖怪,最后却发现真相和她们设想的大相径庭,好一场白忙活!接下来的遭遇,开始变得越来越离奇,仿佛被引领着走上了一条莫名的歧途,离她的初衷越来越远,几乎要回不去了。她有点担心,不知道继续留在这里,还会发生别的什么事。她低头握紧菩提,犹豫了下道:“我们回南阎浮提吧,收拾一下,可以去别的洲。”
无方摇头说没有,“我睡迷了,做了个梦……夜里有点冷,以后别开窗睡觉了。”一面探手摘下树枝,把窗户关了起来。
令主很无辜,“我都脱|光让你摸了,你怎么吃完就赖呢?还有亲,你敢说你没有抱着我的胳膊下嘴?”
矫情的令主没等冥君来道别,带着他的人踏上了归途。
她咬了咬唇,却半晌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