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医目光微闪,眉心紧拧,一时间竟不做回答。
果然,不到片刻,她双肩微颤几乎难以自持。
湘汀打了个哈欠捂着嘴朝外走去,“我可不用皇后撵,我这就出去找个暖暖和和的地方睡觉去。”
“是!”
湘汀忍不住笑了,隔着锦被她轻拍着若微的肩戏噱道:“娘娘跟皇上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上故意宠新人让娘娘着急,娘娘心里急却装着清高淡泊,底下的人看的真真的,就你们俩还在藏猫猫较暗劲儿。这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回去了。以前年轻时如糖似蜜拆也拆不开的小夫妻,如今怎么倒成了怨偶了?”
“吱宁”那扇紧闭的门忽地开了,许彬从里面走了出来,若微立即上前:“如何?”
“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大人缄口!”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似乎是在强压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若微步如千钧,脑子里乱成一团,湘汀与王谨扶着她走到外间的木炕上坐下,身子仿佛刚刚挨到炕边她又立即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内室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慌乱如麻。
“可用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生姜煎服,先服四剂看看!”一个清冷的声音悄然响起,如平地惊雷一般。
“晚了!”许彬的目光从若微的脸上移至不远处那堆满奏折的龙案,字如千钧,“此其一,而今日令皇上发病的诱因还有一味猛药,即是‘见血封喉’!”
“娘娘,是不是等有了准信儿再去仁寿宫回话?现在这等情形,太后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徒增忧困!”阮浪凑上前低声劝慰。
“并无大碍?”若微细细回味着太医的话,“膳食诸位大臣也用了,况且又有试菜的,自然不是膳食的问题。如今也来不及细查毒源了,你们先给皇上拟方开药吧!”
许彬点了点头,刚刚将朱瞻基从东暖阁扶至西暖阁龙榻时他已然悄悄为皇上把过脉了。只是这毒太过蹊跷,一时之间他也没有应对之策,而皇上中毒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不仅是给后宫带来惊天之变,怕就怕稍有不慎,江河易色。
他曾经狂野不羁又时而温文尔雅,千年寒冰般冷峻的脸上也曾经闪过一瞬而逝的似水柔情,这样的他,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救星吗?
湘汀抱着枕头上了床,又扯过被子盖好,幽幽地叹了口气:“哎,娘娘就是不知足。每逢冬天到了,皇上知道您畏寒,从来都不去别宫就寝,就是偶尔在乾清宫召幸完嫔妃,也要来坤宁宫陪着你。可是您又哪里知道在这后宫里,妃嫔贵人们每到冬天都是抱着汤婆子守着暖炉子挨过这一个又一个寂寞的寒夜。娘娘,您得惜福呀,这么些年都是皇上宠着您、护着您,可如今皇上他日理万机,他累了,倦了,也需要您来宠着护着,你可别处处使小性儿,跟皇上硬顶!”
若微面色大变,环视其他几位太医,见他们目光之中也多有闪烁,索性不再相问只是几步走到朱瞻基榻边,见他面色白中带灰,双目紧闭,气息滞缓,心中更是惊慌不已。她微抖凤袍坐在榻边伸出玉手搭在朱瞻基腕上。
“到底如何?”若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双美目满是惊恐。
“湘汀,别走!”若微伸手拽着她的袖口,“陪我再说会儿话,困了就在这床上睡,我一个人怪冷清的!”
“是什么,你说吧!”她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大大的眼睛空灵而忧伤,绝望中带着一丝期盼,就像在海上飘浮了许久的沉溺之人看到远方的一叶小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力气滑向它,可是总还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腊月十五,在乾清宫东暖阁里,朱瞻基与杨荣、杨傅、杨士奇、李贤、于谦、许彬等人参议机要政务,商讨明年开恩科选拔贤才的事情。时至正午,朱瞻基传膳与诸臣共进,膳食还未用完,朱瞻基突然面色霎变,喘息急促,又感腹痛难忍,直至昏撅。
“哦?皇上醒了?”众人面上皆有喜色。
“溃疡?”若微的神情仿佛稍稍有些放松,她手抚胸口,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那就用‘半夏泻心汤’散结消痞,稍加时日即可痊愈!”
众臣与太医看了皆大为惊讶,实在想不到皇后还精于此道。
湘汀絮絮叨叨还说了好些话,可是若微已经渐渐沉入了梦乡。听着她匀称的呼息声,湘汀悄悄帮她掖好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溜到外间自己的守夜的小床上钻进冰冷的被窝里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在这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想要活的久,活的安稳,就要守着自己位置,不能越礼,不能越位。
大大的眼中全是惊恐之色,她曾经经历过无数的风浪与波折,也曾经数次与死亡相临,可是这一次,她无从招架,也不想招架。
“哼,谁稀罕,有本事他一辈子别进我的坤宁宫!”若微把头埋在锦被当中恨恨说道。
若微点了点头,“也好!”
就在她摇摇欲坠即将瘫软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阻止了她的下落,他把她强按在炕上,虽然没有一句劝慰之词,但是目光中传递的坚定与暗示,像一剂猛药灌入,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许彬再一次为朱瞻基细细诊脉之后,又掀开锦被,以手轻按龙体,过了片刻才示意守在床边的太监金英为朱瞻基放下床边的帐帘,随后便开始了更为细致的查看。
“皇后娘娘!”大臣们不明就理颤颤微微想出言相询。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时候,经过一个叫‘黄金之国’的地方,当地盛产金刚石。金刚石具有疏水亲油的特性,当人服食下金刚石粉末后,金刚石粉末会粘在胃壁和肠内,在长期的摩擦中,会让人的体内脏器染上溃疡。”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若微的眼睛,调子缓缓的,不像是在汇报皇上的病情,倒像是在给一位求知欲极强的学生解惑。
得到证实之后的若微颓然地坐在榻上,对着伏在地上的太医缓缓说道:“你们几个都是太医院的圣手,刚刚外臣在此,问你们详情,你们不便说,本宫不怪你们。现在这里没有外人,许大人又是几度救皇上于危困的近臣,也精通医理。你们就在此议一议,皇上的龙体该如何调理?”
夜色已深,坤宁宫内依然灯火通明,若微依然坐在正殿焦急等着王谨前来回话,可是等来等去当他真的来了的时候,从他口中亲耳听到朱瞻基的旨意后,她竟然一语不发粉面微韫拂袖而去。
“什么?”若微瞪大眼睛,紧拉着他的手臂,“你在说什么?”
“那也不能让皇上就这样忍着,等你们查清了,怕是……”若微悲从心起,话未说完清泪已然暗自垂下。
“皇后!”郑太医再次深深叩首,“查不清毒源,臣等怎敢拟方呀?”
留下王谨怔怔地立于殿中,进退两难。
“湘汀,你再说,我可撵你出去了!”若微掀开捂在脸上的被子,嘟着嘴可是眼底却是难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