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上次皇后骂朕什么来着?”朱瞻基猛地睁开眼睛,“促织天子,是不是?”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他微微有些讶异,但是看到若微面上的怡然与贤妃眼中的淡定随即放下心来。若微终究是若微,虽然前几日两人因为蟋蟀之事闹的有些不痛快,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她在处理后宫事务时应有的大度与包容。她终究是衬的上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但是朱瞻基又觉得稍稍有些遗憾。若微对吴雨晴的包容与豁达,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清冷的琉璃世界中,红梅树下,独她一人悄然而立,人面梅花相映成景。偏她脸上笑靥如花,原本绝色的容颜,一笑之下更是耀如春华,尘世间的万芳诸艳在她的一笑之下皆成俗物!
“大胆奴才,失了手还不赶紧退下!”负责礼宴的管事太监立即出言喝斥,朱瞻基远远地看着她倒觉得十分有趣,“罢了,是新入宫的乐人吧,恐是没有经过此等大场面,一时心慌失了分寸,让她下去疗伤吧!”
朱瞻基御门听政后匆匆赶往乾清宫,乾清宫彩灯高挂、红毯铺地,金色的殿堂内四处皆是雕龙画凤流金的彩绘和流苏,一字排开的金龙大宴桌前各宫宫妃主位早已在此候驾。
“哦?”朱瞻基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把半新的素面团扇,扇子上还提着一首小诗,看那墨色仿佛是新写不久的。
白昼如梭,夜色又至。
朱瞻基拿着扇子在手中把玩了好久,眼底渐渐泻出淡淡的笑意和脉脉温情。
“母后”!常德公主如惊弓之鸟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一大早,您去了哪里?害我们在这坤宁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个底儿掉,还以为您跟父皇闹别扭,有什么想不开的?”
湘汀端着红漆盘,上面是纯黄釉瓷制成的造型纤秀精巧并饰以牡丹花彩绘的炖盅,“昨儿夜里睡的迟,今儿一大早又跑去御花园的雪地里吹冷风,忙了一上午,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顾着那这盒子胭脂。娘娘这是怎么了?不担心自己的身子,也不替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想想。”
“皇上,那郭爱……就不在侍寝名册当中,昨日皇上就是临时宠幸了她,如今……”太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竟然听不真切了。
朱瞻基坐在金台上单设的金龙大宴桌上抬眼向殿内望去,离自己最近的左手处是皇后的大宴桌,只是这一桌上除了皇后竟然还坐着贤妃。
她面色苍白怔怔立于殿中央,忘记了请罪也忘记了跪拜。
不知是谁为她以琴音相和,而她借势又低吟起李白的《长相思》来,舞蹈如此出人意料,歌词又如此让人与之共鸣,一时之间无人叫好也无人妄议,仿佛乾清宫的家宴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舞。
“好好好,别在这儿表功了!”朱瞻基腾地一下从汤池中站了起来。
“痴儿,说的什么傻话?”若微将竹篓放在书案之上:“瞧,母后一早去采梅了,母后不是答应过你,要教你做胭脂吗?”
“娘娘!”湘汀面色微变,“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悄悄抬起头的小太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怔怔地说道,“可是,皇后娘娘……”
乐音稍歇,一位身穿淡碧丝衫的少女怀抱琵琶立于大殿正中,姿态娴雅如同天山上的一株雪莲,在身着华美宫妆的六宫后妃环簇当中丝毫不见逊色,反衬的她清丽出尘隐隐透露出丝丝的书卷气息。
“不知道这次皇后又会给朕罗列些什么罪名?你说皇后会不会骂朕是花心天子?”朱瞻基说到此竟笑了,“随她去吧,先冷她几天,否则总是朕先去找她赔礼,连馨儿都笑话朕没有男子气慨!”
在众人秉息注目之下,她手指轻撩拂过琴弦,没有想象中的悦耳动听,略显枯涩的音色在琵琶重重跌跌华丽的旋律下竟是那样突兀。
“娘娘。湘汀跟在娘娘身边二十年了,可是这次,湘汀不想帮着娘娘。”湘汀顺势坐在若微的对面,目光中透着些许的忧虑,“何必呢?皇上也是凡人,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新人美如玉,皇上召去宠幸一宿两宿的算不得什么。娘娘万万不可太过计较,徒增烦恼。”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若微不急不恼,静静地听着她唠叨,等着她掀开盖碗看了一眼,“怎么是这个?”
“这是怎么了?”她解下斗篷丢给湘汀随即步入西殿。
借着宫灯,朱瞻基低声吟诵。
金英立即端着八角玲珑宫灯上前。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
“皇上出浴!”金英立即扯着嗓子喊道。
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视,全都被吓到了。
自湘汀以下,十二名大宫女,六名管事太监连着常德公主均惊惶失色地站在院中愣愣地看着她。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歌舞乐起,十二名身穿彩衣的舞伎展示着曼妙的舞姿,乐人们轮番弹奏的琵琶、古琴、筝、箫、笙等乐器,撩拨起满室的春意。
“谢皇上隆恩!”
这脚印一直通向那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红梅深处,不假她人之手,她踮起脚尖,伸出纤纤玉手轻捏花瓣,一边采摘一边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了,梅兄。因为要赶着做这一季的胭脂,所以就只好得罪了。不过若是现在你们不被我采了去。不管是被其她人折去插瓶,或者是随风而逝,落在雪地里被人践踏,命运都何其堪怜。而我把你们采了去,一片片挑出来和着夏季存下的竹尖上的露水磨成了泥调进上好的蜜糖,再放进香檀盒里慢慢蒸,几个时辰过后再取出来时,就是一盒上好的胭脂。那个时候,即使这御花园里的花都开败了,你的娇艳还是永存于世间,这样岂不更好?”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立即有太监上前擦拭身子,侍候着朱瞻基换上宽松轻软的里衣和便袍,随即天子穿过重重暖围回到西暖阁的龙榻上钻入锦被之中。
若微坐在书案前用玉杵细细捣着刚刚采来的花瓣,不时的用长柄银勺从青花缠枝密封罐子里舀一勺夏秋之季从竹叶上收集起来的露水,也不知过了多久。湘汀催了好几次说早膳已经摆好,可是她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手中的事情是一件片刻也不能耽搁的大事,直到花瓣与蜜糖全都调好成了稠稠的膏体,这才分在十几个格子的香檀盒里,又交待湘汀在西殿内烧水的小炉子上换了蒸笼,把香檀盒放在上面熏蒸。
若微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半晌无言。
“啊?这还了得,大明的公主怎么如此不顾及仪态?”若微立即唤来随侍的宫女,“快去侍候公主洁面梳头,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就在西殿传膳。”
“娘娘!”湘汀叹了口气,挥手让其她宫女退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昨儿夜里皇上是纳了新宠,可是这也算不得什么。今儿一早就巴巴地差金英送来了这碗虫草炖海参,说是昨儿在前头殿里用膳的时候,仿佛听着娘娘咳嗽了几声,特意让御膳房给娘娘做的。皇上还说冬虫夏草性温味甘,有止咳化痰之功效。这汤里除了鲜活海参,还有赤肉、龙骨、水鸭和朝鲜进贡的人参,汤味最是清香爽口,嘱咐娘娘一定要趁热喝了。”
金英一面帮他揉着肩,一面小心翼翼地说道,“万岁爷,您还在跟皇后娘娘呕气呀?上次因为给皇太子找蟋蟀的事情,皇后情急之下是说了很多不当的话。可是奴才觉得皇后也是为了皇上您的清誉着想。皇后是怕您太过宠爱皇太子,这为了给皇太子找蟋蟀,竟然动用地方官吏……”
“真的?”常德公主长长松了口气,依在母亲怀里,又乖巧的从侍女手中接过手炉塞进若微手里。
“皇后哪里都好,就是对公主和太子太过严苛。朕不过是想让太子多了解众生百态、人间万物,省得养在深宫五谷不分。太后是太过溺爱,皇后又太过严苛,朕冷眼看着,祁镇也真是可怜。”朱瞻基叹了口气。
“娘娘,是奴婢说的重了,奴婢该死!”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这如此的落漠之态,所以湘汀慌了,她立即起身跪在地上。
王谨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