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眼中,带着欢愉与急切之色迎面跑来的她,穿着极为清新、极为淡雅的汉人女子的衣裙,头上挽着别致的发髻,随意插上的几支简单的珠钗让她灵动得有如洛水之滨的仙子。而从两边垂下数条小辫子,又凭空多了几分少女的纯真与烂漫。
“原来如此。”她还真有闲心,“既然为了迎春,为何不画得好些?弄成这样,反而怪诞!”
“是!”
“奴才立即叫人下去查。”顾问行又说。
“闭嘴。你真的不知吗?出宫那日你给她吃的当真是我给你的药吗?”那人狠狠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药调包了。”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费扬古听出东珠的弦外之音,他不想与她逞口舌之争,故仍专注于画,也不作答。
看着她和皇上并肩而行,一同出府,一同上辇。
太医说:“皇上,娘娘受了寒,奴才已开了药,这就回去请太医院煎好呈来。”
就像弹得正兴起时,突然断弦。
他依旧无言。
“娘娘说,这九九消寒图原是自明朝开始的一种排遣方式,九九是自冬至到立春的八十一天,从‘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这八十一天的过程,古人称为‘复阳’,即阳气逐渐回复,慢慢变暖。但对于穷苦人来说,则是饥寒交迫,度日如年。所以才有了画圈记号或是描红以便一天一天数过这八十一天,是一种迎春的殷殷心切。”
坐在车上,心急如焚,额娘到底如何了?
他有很多的疑问。
这一次,他的目光从书案移至棋桌。那是一张很漂亮的梨木棋桌,棋桌上散落着棋子,显然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他深深吸了口气,刚欲开口,只听门外乌达的声音:“少爷,宫中有急事,请速入宫。”
羞银灯,腰肢瘦损,影亦份仃。
几重殿阁之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随即鬼一般地出现在花园之中。
当他再次步入内殿的时候,她已经平躺在床上,面上是死一般的沉静。
于是,明眸失去了珠辉,玉颜如同土石,虽然眼帘低垂,但是挡不住心中愤恨的熊熊之火。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辰。
她足足吹了两个时辰,直到最后筋疲力尽晕倒在浴汤之中。
如霞为皇上奉上热茶,皇上便问:“你主子这画的是什么?”
费扬古如鲠在喉,无法相对。
然而,就在他踏入承乾宫的一瞬,那乐音突然断了。
“那是什么?”听得远处并不真切的埙音,他问。
刚刚入内时面上的灿烂瞬间消失,她的幽雅从容、她的风华绝代、她的玉容珠辉,仿佛在一瞬间消散了,就像暮色时分天际边的晚霞,那艳丽只在片刻。
他张口结舌:“是,当然是和硕柔佳公主的额附。”
“什么?”他没听清,低下头,将自己的头贴近她。
“姐姐,娘娘对我们不薄啊,我不知她为什么得罪了主子。可是,主子这计划太狠了,那药……我实在下不去手。所以我给娘娘服了助睡的药。”
“知道什么?”东珠莫名。
眼看东珠焦急失措,乌达只得前去备车。
“姐姐!”悲怆的带着哭意的身声音中满是惊恐。
“请皇上移步,奴才要为娘娘请脉”
“横波夫人才貌双绝,特别是以眼波如秋水般盈盈动人而闻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化为一粒尘埃淹死在她那柔柔的眼波里,就是这样一位令秦淮河日日车马盈门的佳人,在嫁给龚鼎孳之后洗净铅华闭门侍夫。故国覆灭之际,她曾劝丈夫忠君守节以死殉国,但龚鼎孳偷生苛活,还以‘我愿欲死,奈何小妾不从’的托词,将红颜祸水、误人名杰的千古骂名留给了横波夫人。唉。虽然我之前也很是鄙夷那些倚门卖笑的娼门女子,可是在同横波夫人学画之后,我便想,一个人能把兰花的清幽雅静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她的性情也大约如此吧。后来交集多了,才知道她原是如此深明大义、侠骨柔肠的。其实很多时候,女子原比男人要勇敢。”
“等我回来。”丢下这句话,他翩然离去。
置身在放满花蕊的香汤中,在水雾迷漫间让眼泪尽情流淌,再一次吹起那陶埙,低沉悲凉的声音瞬间倾泻而出。长吟婉转如泣如诉,悠扬寥寂沧桑飞迸。好像裹挟在大雨中的狂风之吼,又似海面拍打岩壁的嘶鸣。似荒野驿道上喑哑经古的驼铃又像伴着苍穹灰鹤滑落的嘹唳之音。
这样的东珠,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这便是遗憾。
只是以势度人,这对弈两者着实有趣,一方是棋势凌厉,居然在重重围障中使出了海底取珠这样的杀招。
“一样的可怜。”她说。
只是急遽而仓促的一瞥,她看到他那一双深邃苍劲的眼睛里露出锐利的目光,那目光原本是冰凉且厚重,像是一本厚厚的古籍,重重叠叠地书写着刻骨铭心的往事;更像一潭古井,探不到井水的深浅。
一路上都沉浸在自责之中,好容易挨到了,车子在府门前停下,东珠轻轻掀开帘子,自手腕褪下一只玉镯,交给赶车的伙计。“把这个给门房管事,他们自会打开侧门,我们直接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