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用手理了理女儿的头发,露出冉冉光洁的额头:“高中的事情你不用愁,明天给你拿两个鸡蛋去,给你小姑一个,你自己吃一个。”
冉冉的眼睛乌亮,奶奶都支持她继续念书,爸爸还有什么理由呢?冉冉都没注意自己的嘴角上扬,还是很矜持低着头,五月的夜晚外头的虫声不断,堂屋里安静清凉。凉意从脚底,从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湿的草鞋开始。
“妈,我去冲个脚。”湿了的鞋会让把脚皮泡发,最好用热水把脚洗一道。这会儿锅里没烧上热水,晚上没用大锅烧菜,锅里没有有余温的水。冉冉用凉水冲了脚,将脚洗净擦干,换了双干爽的草鞋,嘴里哼着小调。
姜月明打算在夏天给女儿做个挎包,自己做要比在供销社买一个实惠。
布票一年就发一次,按人头发,今年的布票才往他们这个小家里过。今年的布票姜月明没有花掉,跟家里头的钱比起来布票不算少的,虽然有布票买布还是要钱的。今年要给孩子们添件新衣,东升岁数小个头也不大可以做一整套的新衣服,到时候又是得花点钱的。
说起来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乡下人的花销大不到哪里去的。粮食吃自家种的,菜也是吃田地里的,开荤是难得的,开荤的次数一年下来两只手都要给数清。姜月明算着家里头的账,黄皮的册子里记录着开支,药草换了多少钱,鸡蛋卖了多少钱……几分几毛几块钱的账,分成两列。
计划中的开支在册子的最后,姜月明用铅笔记录着可能要购入的用品,有的甚至标上了时间。家里头有多少钱很是一目了然,账上的钱跟实际上家里有的钱有出路也差不了多少的。
分家前家里头也是攒到一点钱的,公中是不收卖草药得到的钱,一年一年的也是攒下来一点的,那钱真不多,家里头还是有外债的,砌灶头的钱都没有还清。
得了婆婆的话,姜月明第二天就把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砌灶头的钱给还了,还了十块钱,还差了八块钱。没还的八块钱是姜月明从娘家借来的,要是把钱还了家里要比脸蛋还要干净,家里头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办法。
第二天落了一场雨,纪冉冉离开的家的时候穿上昨天还没有干的鞋子,省得自己一双干爽的鞋子也没有。五月的天虫蚁不少,在教室里头纪冉冉会套上自己的袜子。脚要是被虫蚁叮咬,那热乎劲酸疼感时常恼得人心燥。
雨带着点风,冉冉湿了一半,一来就把已经不热乎的鸡蛋给小姑带去。她自个的鸡蛋在家里头已经吃掉,蛋黄分给两个弟弟吃,冉冉吃了完整的一个蛋白。纪冉冉当然说了这是姜月明要她带的鸡蛋,因为她不是没给奶奶跑过腿。现在倒是不用了,有了自行车不需要她给小姑跑腿。
小姑有自行车这件事对纪冉冉是没有什么坏处的,还少了她未来的一点活。
鸡蛋上本来是没有沾雨水的,但冉冉的手是湿漉的。纪知物的手跟冉冉是不一样的,冉冉的手不大,但是她手上有茧子,而纪知物的手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手,她跟她的手心是全然不同的。
纪知物拿帕子放在手心才接过鸡蛋,将上面的水擦干,跟冉冉说了一句谢谢。说起来这一年冉冉都没怎么为小姑跑腿送过吃食,跟天气有点关系还有的是分田到户后家里人来松安比以前要频繁的,轮不到冉冉来跑腿。
在纪知物面前的冉冉有点佝偻不显高,倒是纪知物昂首挺胸的显得身材高挑,在乙班只有三个女生是要比纪知物高的,更显得她出众。平日里纪知物跟这个小自己三岁的侄女是没有多少交流的,留级后跟冉冉在一个年级,虽然不在一个班里还是有嘴碎的,所以纪知物提起冉冉的次数就更少。
看着冉冉湿漉漉的样子,纪知物说:“回宿舍去换套衣服。”说着她还拿出来了那把黑色洋伞,冉冉家里头有两把伞一把油布伞一把油纸伞。
家里头的油布伞还能用,就没有换成洋伞这样的“高科技”。
洋 伞又叫钢骨雨伞,伞柄弯曲,拿着比油布伞要方便不说,就是用完之后也要比油布伞方便。
油布伞用完是一定要晾开的等天气晴朗还需要晒一晒,钢骨雨伞就不一样它一样需要晾干,却不会粘连也不会有怪味。
洋伞要比刷了一层又一层桐油的洋纸伞轻便,一上手冉冉就感觉到了,小姑的这把伞的伞面不小,弯曲的弧度能够遮住微微倾斜的雨,天空的乌云比不得尼龙布的黑黑沉,这浓郁的黑,在伞面下仰头原来真的看不见遮挡住的光。
真黑。
雨打在洋伞跟油布伞上是两个声音。
草鞋湿了又湿。
不知道是洋伞轻,显得脚下的步伐更为沉重。
冉冉匆匆换了衣服,将裤腿挽到膝盖上面。黑色的洋伞撑开在过道上,洋伞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带走,不像油布伞大差不差(最起码在颜色上是相似的),洋伞的色彩是很多的。
她还是顺利赶上了早上的课,迫不及待告诉同桌这个好消息,她一定是用不着徐章书的积蓄的。过了一天冉冉才记得调侃:“原来班长是大户。”
声音倒是不大。
“能继续念书就好。”徐章书真心实意。
他以为念书是冉冉的理想。
理想这个词可以是为国为民的远大抱负。
也可以落到个人身上,在冉冉为数不多的几次谈及未来的时候,徐章书感受到一种愉悦。
那是冉冉带来的。
谈及未来的时刻,冉冉是快乐的。
冉冉故作成熟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她闭上眼睛的那刻,还是有些讨打的。
周五的时候四叔要走,这还是纪向聪告诉冉冉的,因为小姑请了半天假。
比起冉冉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纪向聪的消息显然要灵通许多。四叔都没回来几天,这四叔回几天就走的,要惹奶奶流不少眼泪。平时不在身边挂念,真见着了又分别那种挂念反而更加浓厚。
纪向聪不是农忙请假的那批人,老子想要他继续念高中。
纪向聪的高中能不能上还是蛮玄的——发挥好了就可以,发挥一般就不成。
他的中考不仅要看自己的水平还要看别人的水平。他倒是想定心,但这就一个月就要中考,他要是能有本事在一个月里后来居上,之前就不是这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