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过一场春雨的跑道还有未干的水坑,被学生踏实的跑道比外头少一些泥泞。
松安中学的教学楼的窗户是清一色的毛玻璃,纪利邦不由想起自己念书的时候,那时中心校还有初中,初中生更没有什么学业上的压力。初中跟小学在同一栋楼,而初中两个班窗户上的毛玻璃是初中生的身份象征。
在念中心校念小学的时候,纪利邦心心念念就是进入亮堂的毛玻璃班级。
纪冉冉看见四叔走到林老师所在的办公室。
纪冉冉心里生出一些不自在。
在林老师那里她乖巧伶俐又懂事,老师一直很看好她,纪冉冉不想要将家里头那点事情摆在老师面前。
只是她确实想不到四叔跟林老师有什么话好说的。
徐章书见纪冉冉心不在焉,有点担心。冉冉的作业题目都没有继续抄写,他其实是知道冉冉家里头的条件不好的,不过一个班里大半个班家里条件都不成。其他人没有这样的忧愁是因为,大半个班都不会继续念高中,他们读完初中拿到初中文凭,学生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我攒了56元]
徐章书的字有点点圆润,倒不是不好看,就是跟他的本人不太匹配。
他愿意把钱给冉冉,帮她度过眼前的困难。
办公室里,纪利邦从林老师那里知道纪冉冉的成绩很好。
林老师说:“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学生。上次联考,纪冉冉拿了松安中学的第一名。纪冉冉的学习成绩在全县什么水平,我没地方知道。不过参考去年的中考,纪冉冉今年肯定是可以拿到玉山一中通知书。”
口说无凭,林老师将考试成绩单拿出来:“这个是上次联考的成绩单,分数从高到低,排名从头到末。冉冉排在第一个,比第二名高了二十几分。”
纪利邦讶异。
之前他以为小妹是家里头最聪明的人,理所当然认为侄女纪冉冉顶多继续在松安念高中,借的十块钱是一个学期的占了大半的,却得知纪冉冉想去的从来只有县一中。
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在松安念高中。
是他将人看低。
去县一中念书,十块钱就没那么顶用。
纪冉冉也提不上是狮子大开口。
纪利邦比许多的家长都要尊重老师,林老师见过劝学的老师被奚落的窝囊样子。听着那顶饱扛饿的话,能把人的志向都打得稀巴碎。
在粮食面前,教育有时候确实屁也不是。
林老师将成绩单压平,收了回去,纪利邦收回视线:
“我知道了。”
纪利邦参军那年侄女纪冉冉只有三岁,纪冉冉不是那一代岁数最大的,纪春、纪夏、纪向聪都要比纪冉冉年纪大,也不是最小的,家里头这样多的小孩,纪利邦参军之前自己都还是半个小孩。
入伍后在跟父母的联系中,维持着跟小妹的感情。
纪利邦不讨厌小妹,几个哥哥都比他年长许多岁,唯有小妹是同胞里比他小的。他不再只是弟弟,还成了哥哥。
他入伍的时候,小妹冒着鼻涕泡,说哥哥是英雄。
这些年纪利邦对小妹的了解要远多于那些侄子侄女的,纪知物是他唯一的妹妹,而侄子侄女两只手都要快数不过来。
纪利邦确实是有约,问清楚情况他也没在学校里面停留,连纪冉冉也没见上一面。这样好的成绩,不继续念高中,确实怪可惜的。
跟林老师说的那样,侄女要是能够从玉山一中毕业,二哥以后的负担也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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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冉冉回家拿干粮,天气热起来干粮坏得快,纪冉冉担心浪费粮食就没拿一礼拜的干粮。
她进门的时候奶奶也在大堂里。
烛光下,庞大的人影印在地上、斜在墙上。
一晃一晃的。
中午吃了两个窝窝头喝了碗汤后,冉冉就什么也没有吃过,又走了一大截路这会儿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她叫了声奶奶就跑去灶房寻东西吃,纪冉冉拿两天伙食的事情她跟母亲说过,果然泥炉上还烘着个馒头。
瞧着有点干了,咬上去果然硬邦邦的,虽然是热的但是特别有嚼劲,很难咽下去。
塞点切碎的咸菜就着热水,总算是把肚子给糊弄过去。
“这十块钱到时候冉冉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我给她去交报名费。”
钱早给晚给都是要拿出来的,耐不住王溪心里头不痛快。
王溪不能瞧着儿子一家饿肚子。
姜月明不晓得这件事情怎么又变了卦,自从那天吵过一架,男人跟她都没什么话说,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呆在一起,这段日子田地里的活几乎是她一个人在忙,纪利国在外头找了个活。
刚刚还担心婆婆觉得大女儿是饿死鬼投胎,这会儿就听到婆婆要给女儿出学费的好消息。
“妈,都听你的。”姜月明一点没意见。
她心里头很高兴,他们这个小家里头确实没什么钱,丈夫对女儿念高中没意见,却觉得念松安的玉山县第二中学就行,没必要跑去县城念书。姜月明却不觉得是这样的,姜月明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能去一中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
纪冉冉比姜月明还要懵。
怎么奶奶就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