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冉冉是家中长女,在还未成年就承担了“长女”的责任,尚未成为大人就不能够完全是一个小孩。
她不仅仅是女儿,更是长姐。
照看好弟弟,给弟弟做好样子,这些都是纪冉冉应该做到的。作为纪利国与姜月明的第一个孩子,生为女子,纪冉冉从出生就是长女、长姐。
自古以来都是要生个男孩才算是传承,在乡下女子从来是不如男子的。不是没有疼爱女儿的父母,这并不耽搁乡下人需要一个儿子。
女子总不如男子担事情。
纪冉冉大部分时候都很让纪利国姜月明放心,这一点不足够让人觉得惊奇,在柳树沟在松安一个家里的孩子中,女儿总归是要比儿子更乖巧,或者更少让人操心。
挣学费这件事,不是纪冉冉一个人这样子做,到了夏天柳树沟的小孩都会找点能挣零钱的活,挖草药、捡烟头、拾知了壳……秋冬的时候扒山上的枯叶去卖。
女儿向四弟钱的事,纪利国事前没想到,事后想不通。纪利国不如几个兄弟有出息,但终归是没求着兄弟什么事情,不至于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他也没有低人一等。
女儿非要念高中这件事是妻子惯出来的,一直以来姜月明都坚持要让女儿上高中。女儿对念书的事情上心,里头必定是有妻子的影响。念书确实不是一件糟糕的事,不过女儿念书更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虽说读书识字是应该的,但是排在这之前的还有很多。
家里头非要供女儿念书不是没有办法,像妻子说出口的卖夏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着女儿跟四弟借钱的事,纪利国跟妻子大吵了一架,次日就出门找活干。纪利国也晓得自己是没有多大本领的,既不像大哥那般当过记分员,又不像三弟那样能有一份工作当工人,更别提跟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四弟做对比。
纪利国光凭着自己的一点体力干活,他是有两个儿子,那又怎样,两个儿子的年纪都还小帮不到家里头什么,又是两张嘴巴。
之后的几天纪利国跟妻子都没有什么话说,早出晚归的也不需要家里给他留饭,他都在外头
纪利邦难得回来一趟,见二哥真不再提起这件事在离开家里之前起了问一问侄女的心思。在家里的这两天,纪利邦见了许多玩伴。
光着屁股蛋就玩在一块的哥们,如今孩子也会跑步了。
还未成家的纪利邦成了他们的劝说对象。
说纪利邦的日子过得大伙儿羡慕不是假的,更有人说纪利邦现在就是乡贤般的人物,他这样的在柳树沟都能够有点话语权的,他说的话有人乐意听。
搭了半两酒,说起家里事,就开始劝纪利邦也该成个家。
成家的事纪利邦是顺其自然。
随着年纪增长对婚姻的期待逐日减少,从最初的与心仪之人结婚,到现在只要是合适的也没有什么不成。
纪利邦对婚姻的态度并不排斥也不热衷。
王溪的担忧他听得出来,不过结婚却也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到底还是要过一辈子的。他过去的朋友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也确确实实成了家,速度快的都升了辈分,王溪在柳树沟纪利邦的那些玩伴她是晓得的,村子里那么些人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王溪都记得。
柳树沟的孩子,都是在比较中长大的。
“妈,知物是初二乙班的?”
见儿子跨上自行车,王溪应了声是的,又问:“你这是要去学校找你妹妹?”
“我就是问问,朋友约了我去松安吃饭。”
纪利邦知道侄女跟小妹在两个班里头,侄子向聪跟侄女冉冉倒是在一个班里头。
既然小妹在乙班,那侄女就在甲班。
王溪有点心疼:“在家里吃有什么不好的,外头吃一顿费多钱。”
人情往来的事情,今天别人请客,以后也是要还的。
吃的花的,一来一去,最后还不是自己的。
她儿子又这样有出息,只有被别人占便宜的份,哪有占别人便宜的可能。王溪还是心疼儿子那点钱,要是儿子成家了,他自个也能心疼这钱,现在王溪也不多说什么,话说多了也惹人烦的,说一两句也就好了。
果然纪利邦说:“难得聚一聚。”
被父亲教育的事没有给纪冉冉的学校生活带去多大的变化。
临近中考,班主任很是看好纪冉冉。
纪冉冉是班里最有希望去县一中念书的人。
不出意外,纪冉冉肯定是能上县一中的。
林老师自己没有念过大学,不过比起其他人,作为老师的她还是更知道念书的好处。就拿她自个打比方,要不是念书比同辈人要多一点,哪里轮得到她在学校里头教书。
读过的书,得到的文凭,成了她拥有工作的踏板。
她参加工作的时候,高考都中断了,学校里的学生也学的知识都不用多踏实,报名的学生一天能有一半人来那也算是满员。恢复高考前,教学生念书完全没有压力,反正高中也是凭借推荐而不是看谁的成绩最好。
那种老师也不是非要她来当,但是她有高中文凭,她比其他人都更合适。
“你现在很稳,松安这一届只要有人能上县一中,里头肯定有你。”
林老师对冉冉的水平很自信,冉冉的字好看,数学又能够拿满分:“别有后顾之忧,万一交不上学费,老师可以先借你。”
之前林老师也拿不定主意,自己可不可以帮学生。
说出这句话前,林老师依旧在犹豫。
纪冉冉看着林老师,眼睛有点发热,低下头鼻子发酸。
“其实,作为女生念书才更重要。”
纪冉冉忍住眼泪,看着林老师。
她听见老师的轻笑声,又像是叹息。
林老师说:“老师跟你一样大的时候,没有你聪明,在同龄人里头也不出众。实在是极其普通十分平凡的一个人。然而现在我比他们的日子都更要舒服、体面,过年回娘家,瞧见我都要说我显年轻。”
“你现在可能不清楚,人显不显年轻,是看日子过得好不好。”日子过得舒坦的人自然要比忙忙碌碌的人更显年轻,不是时间放过了她,而是其他人更受时光的折磨,“我说女生念书更重要,我看见的是我同龄的那些女人,没能够继续念书的,留在村里嫁人生孩子种地养娃,种地的女人是不如男人值钱的,好一些的生产队男人十分女人八分,一些生产队男人十分女人才六七分,这样子女人总是不如男人的。”
“教书就不一样,我跟男老师是拿同一份工资的。生产队的女人从早到晚,她们的满工分就是八分,这是定死的,再拼命也就是八分,而男人要拿八分就是另外一码事。拿十分的人是不是要比拿八分的更有本事?在一个家里头,拿工分多的是男人,家里头的顶梁柱是男人。现在没有生产队了,但在乡下种地的女人总归不如男人。”
这是定下的。
已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