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说着,她抬起洪泰帝的手,握在掌中。
“这样好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慢待他?你舍得,我也是不舍的。”
东方青玄缓缓一笑,知她嘴坏心善,并不争辩。
好好待他,若是好吃好住算是好,那便真的是好了。
杨雪舞合上院门,匆匆走近,蹙眉瞥她一眼,敲了敲案几。
梨香院里,风轻轻舔着树叶。风来了,云散了,昏暗的天空,诡异地出现了一抹阳光。
助人高兴,自己也高兴。夏初七看着他面上容光,还有装上了假肢之后不再显得狰狞和残缺的手腕断切面,唇上浮起一抹真诚的笑容,甚至舒心一叹,“那便好,刚开始你可以会不习惯,还会有一些排异的反应,等过了磨合期,会慢慢好起来。以后若是我……还有机会,会为你做更好的。”
崔英达知晓赵樽与赵绵泽叔侄反目,南北大战,却也始终闷在肚子里,不敢告诉洪泰帝。
夏初七的脑子里条件反射的浮现起那人一身战甲骑着战马腰佩战刀的样子,笑容浅浅。
她嫣然一笑,轻轻撩唇,“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舞,帮三公子试装一下。”
慢慢的,就像按摩一般,她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慢慢抚摸。
“感觉怎么样?”
“阿楚!”东方青玄静默一瞬,突地唤她,柔柔笑问,“我该怎样回馈你才好?”
然而,她不是没有规劝过,可夏初七一意孤行,非得冒着烽烟回到京师,她劝也是劝不住的。李邈是一个死心眼的人,夏初七也是个死心眼儿。默默潜回京师,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陈大牛、赵如娜、晏二鬼、赵梓月、傻子、梅子还有她的大哥夏常。这些故旧,她都没有打扰,他们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几乎就待在这所院子里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从他们口中探听晋军的消息,仿佛又回到了怀着宝音躲在魏国公府待产的日子。
若是做朋友,东方青玄绝对合格了。
“看这天气,有没有月亮都不知道,还月食哩?”
李邈的脸儿微红,甜蜜一笑。
“唔……唔……”老爷子早已满头白发,嘴巴张着,像是想要说话,可喉咙咕哝有声,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贡妃微微眯着眼,嘴角怪异的一掀,笑着放下巾子,轻柔地伸手,把他的被子拉了拉。
便是逼得急了,她偶尔过来,说不上几句话,便气冲冲离去。
轻轻一哼,赵绵泽脸色有些难看。但略略思考一瞬,他的脸色又柔和了,“爱妃的心思,朕知道。上次的事情,虽非你本意,但到底还是办砸了。”微微一顿,他轻叹,“原本想要诱赵樽入局,关门打狗,瓮中捉鳖,没想到,堂堂大晏,河山万里,竟无可用之将,也无人可与之抗衡,属实是国之悲哀……”
“怎么了?挨我表姐骂了?脸色这么难看。”
轻呵一声,夏初七莞尔,“第一,这不叫沦陷,应当叫……光复?第二,赵十九做事你要放心,如今的京师城肯定已是围成了孤岛。我们要走,也走不出去了。第三……”拖着长长的嗓子,她在案上的果盘里挑挑拣拣,然后笑眯眯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便是晋军来了,未必还敢动他家姑奶奶么?”
赵绵泽说完,唇角弯下,语气再次缓和,“爱妃,最近有没有与宁贵妃来往?”
那个曾经费尽心思挖地道的男人,也不知他们孩儿的存在。
从假肢的精细程度便可以看出来,她很用心。
“避什么?”夏初七歪了歪头,慢条斯理地问她。
“光霁,趁着现在,你好好看看我吧。看清我的样子。黄泉路上,你也不会认错人……”
赵绵泽点头,“她身子可有好些?”
“不够朋友啊?什么东西,藏藏掖掖。”他瞥一眼她手上册子,冷哼着,坐下来,把手伸了出去。
在朝廷有心的宣传之下,晋王赵樽早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战功彪炳,为国为民的大晏晋王了。他在京师城的老百姓眼中,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鬼,甚至有人传他失了心性,会饮人血,啖人肉。想到这个魔鬼就要入城,就要占领他们整以存活的土地,掠夺他们生存的基石,老百姓是畏惧的,恐慌的。他们早已忘了这些年来朝廷官吏是如何的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也忘记了他们如何舞弊欺民,横行霸道。更忘了当年晋王的步步隐忍与退让,以及他曾为他们的安定做出过怎样气壮山河的举动。他们只知道,造反之人,就是谋逆,为上天所不受。在官府的暗是组织下,城中百姓开始组织集中,讨论怎样抵制晋军,或者干脆以身殉国。
尤其这些几日,赵樽虽然已经逼近京城,但他家老主子的病,似乎更重了不少,他也更不敢吭声。
血月食又称红月食,夏初七在后世也曾听说过。不过,当年她在北平晋王府无聊时常翻阅赵樽的藏书,知道古时的人,把血月当成大凶之兆,古书杂记上更有“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说法。总之这不是一个详兆。当然,作为现代人,她了解基本的月食原理,不会把那东西想得那么复杂。
他胸中似有委屈怒火,长声痛斥不已。
“爱妃可知,赵樽打到城门口来了?”
她知道他说不出话来,犹自低笑一声,把他粗糙的掌心,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
这句“若是我还有机会”,听上去略有阴郁。
她轻轻笑着问,洪泰爷面上抽搐几下,终是微微睁开眼。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瞥她一眼。
外面山河染血,但秋季的夕阳照在黄叶飘飘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幽静。院门口的东方青玄,一袭白袍,玉带飘飘,高贵的料子,细致的针脚,看上去精致美好却无半分胭粉之气。夏初七认识他时,他总是穿一身红衣,妖娆绝艳,如今换上白袍,同样风姿俊朗。秋风瑟瑟吹过,扬起袍角,看上去悠然闲适,添有几分仙气。
她问,“晋军已经攻城了吗?”
“饭桶!”
“摆驾柔仪殿。”
安民告示?夏初七冷笑,朝廷惯用的把戏罢了。
他像是睡熟了,没有吃下去,乌黑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滑入领子里。贡妃轻轻一叹,起身在崔英达放好的脸盆里拿巾子蘸了温热的水,绞干巾子,方才坐回来,细心地为他擦着嘴角和脖子,那温柔和专注的表情,比任何一个伺候夫君的妇人,都要尽心尽力。
在放开的一瞬,她又突地握紧,红着眼圈,带着笑容。
随即,她又岔开话题,“原本我就要找你的,没想到你不请自来了。坐吧,我给你把把脉,看病情可有好转。这药吃了有小两月了,得调整一下方子。若不然,等我生了,估计得有些日子不方便。”
顾阿娇肩膀缩了缩,头埋得更低,“臣妾不知。”
“谈银子太俗气了。”东方青玄微微一笑,眉头突地一扬,“我家先生说,今夜丑时三刻会有罕见的血月食……”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她居住的院子,轻笑道,“我住的栖霞阁,楼顶有一平台,最好观月,邀你同去,当作报答,可好?”
洪泰帝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嘴皮颤抖着,眼角隐隐有一点湿意。
“免。”赵绵泽抬了抬手,神色复杂地扫她一眼,没有随她进殿,只是立于原处,淡淡睨她,“爱妃,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给你。”
“为了他,我只好委屈你了。光霁,我不是个好母亲,没有给孩子任何的帮忙,但是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成为我樽儿的拖累。你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你恨我,不应当。若不是你太过偏心,我又何至如此?”
但也从侧目烘托出,一个盛世王朝的变更,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和平稳。
他哪知那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苦涩一笑,他静静看着院中被风轻拂的花木,淡淡道,“在朕面前,你无须伪装善意。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岂能不清楚?你不仅不喜楚七,更不喜乌仁。常去找她,也不过为了一己之私。”
暴风雨之前,皇城里自是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