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的忧惧。
赵绵泽没有回答,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床帐之前,眉头深锁着,慢慢抬起手来,像是要撩开那帐子看一眼她此时是何样的容颜。可那只手停顿在半空中,好一会,又无力的垂下。
余下众人,默然一瞬,只好齐刷刷跪倒在地。
她认识赵绵泽这样久,从来都是不怕他的,不管什么样子的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就没有紧张过。可这一刻,他的沉默,他低低的呼吸,竟是令她心中的不安加剧,却猜不到他到底作何想法。
声嘶力竭的哭声,戛然而止。
外殿里,一群热泪盈眶的臣子和儿孙们,吁声叹息,小声议论,更有甚者,有人压抑不住的伏地大哭,如丧考妣一般。而乾清宫的大门外,宫中妃嫔亦是闻讯赶来,哭声阵阵,将整个乾清宫衬得哀风森森。
他们全是北狄人的装束。
“站住——!做什么的?”
城门是紧闭的,城墙上一名甲胄森森的校尉大声低喝。
乾清宫的外面,一阵阵哭声,着实让人恼火。
若是赵十九还活着,赵绵泽所做的一切,她都能原谅。可他杀了赵十九,他永远不能理解,他夺去的是她生命之重,她甚至能够原谅她杀掉自己,却不能原谅他杀掉赵十九。
接着晴岚的声音传了进来,“七小姐醒了?”
东方文轩向来中立,极少参与朝中党羽之争,如今在这一场白炽化的争论中,他的话极有分量。时人皆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与“天道伦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尤其是一些迂腐的老臣,实际上都是默认了赵绵泽的储君之位的。如今争论的焦点,无非是何时继位而已。
更无人知晓,他握紧的掌心,亦是一片汗湿。
“陛下旷世之才,德厚流光,不曾想遭此厄运,真是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啦……”老臣们的议论声,唏嘘一地。
赵绵泽负着手走来走去,不时看着内殿的门,目光深沉晦暗。
“真的没有法子?”他声音很低。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赵绵泽皱起了眉头。
殿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如遭雷劈,小心议论起来。
向他问了一下鲁兴国的诊断情况,她安静了一瞬,回了两个字。
鲁兴国花白的胡子直抖,看他脸色不好,伏在地上,狠狠叩头,哽咽的声音里,亦是伤感,“殿下,陛下此病症,应是古书记载的离魂症……”
“皇太孙绵泽,自幼养于宫中,性厚德懋,仁明孝友,可克承大统,体朕弘扬国势之心。今承天之命,着其即皇帝位。晓谕臣民,布告天下,咸使闻之,毋有所改。”
他是奉命跟随赵樽来的。
脚步声来得很快,赵绵泽是急匆匆赶来的,可到了她的屋子,他却定住了脚步,久久不语,脚上像挂了石块,沉重地挪不动,只看着那垂立的帐幔出神。
“劈啪——”
以梁国公和诚国公为首的人,则是持反对意见。
他们在为他的事情操心,他似是一点也不操心,只想着皇帝的安好?赵绵泽一句简单的话,让很多老臣暗自点头。心道:皇太孙果然重孝道也!
他到门口时,夏初七已接到通传。
阿古皱起了眉头。
“晋王还活着,皇太孙可晓此事?”
这件事才是关系到整个大晏的命运,关系到臣工命运的大事,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今日是洪泰二十七年四月十九。亥时,雷声更密,雨还未落下。乾清宫中,久病在家的宗人令秦王赵构,湘王赵栋,安王赵枢,小公爷元祐,朝中的三公九卿,都是一夜未眠,全部守在正殿里。
“殿下,臣等已然尽力了。太孙妃能保得陛下一命,已是奇事。眼下的情形,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亦是无能为力的……”
她愣了一愣,“你怎会在这里?”
那个校尉趴下半个身子,见了鬼一般看着赵樽。
可这一会子,看着死锁的城门,看着赵樽一张暴雨打湿的冷脸上,那一抹比刀锋更冷的寒光,阿古不由长长一叹:“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今夜入京?船只堵了,城门锁了,路也封了,一路追杀,他们要取你性命之心,昭然若揭。依我看,与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同入京,才是你最安全的办法。像你这样过来,完全是自投罗网,把命往人家的刀口上撞。以身犯险的暴露于人前,不是智者所为,更不像你晋王的做派……”
整理好了衣裳,她坐在帐子里,静静等待。
太医们打了一个寒噤,脊背上的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裳。
怕雷?夏初七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甲一怕雷,在阴山皇陵的死室时,正是因为他怕雷,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手心越攥越紧,她嘴皮颤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慢慢被世人遗忘。
余音绕梁,久久回荡在乾清宫里,不止于耳。
看了赵绵泽一眼,钦天监监正司马睿明上前禀道,“皇太孙,陛下在御景亭受奸人所害,伤重不醒,臣等夜观天象,确有紫薇陨落,帝星衰败之象。然,天相独坐丁酉,是又一代名主上升之象,天意如是也。”
万代祭奠,百世称颂,这些词他自是听得很明白。如今皇帝出了这件事,不可能再醒来,皇太孙继位已成必然。皇太孙成了皇帝,他要让一个死人不能复活,谁又能让他活着?
他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暴风雨中,门口大红的灯笼,刺了一下他的眼。他没有撑伞,身子已是湿透了一片,看了一眼值守的阿记和卢辉,他低声问了下情况,大步入内。
平常都是晴岚和梅子在守夜,今日却是另一个熟悉的男声。
中间长长的帝德和对诸子诸孙和王公大臣的安排,以及皇帝身后之事的处理,都不及那一句“晋王死而复生”来得震撼人心。
冷风绕绕,殿内一片沉寂。
新一轮的风起云涌,就要到来了。
“殿下放心!京畿之地尽在掌握。”
赵绵泽定定望住众人,眉目深锁,“皇爷爷尚在病中,如今本宫若是继位,岂不是让天下都嘲笑我不孝?”
赵绵泽恨声,“一群饭桶,要你等何用?”
夏初七听着,坐在帐子里,久久没有声息。
“是,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