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隔着一层看不|穿的帐子,默默不语地端坐在门边上,静静看了她一会,终是慢慢地别开视线,目光落在那一盏昏黄的烛火上,看那火舌口口着屋子陈设的光影,看那鎏金的屏风,看那精致盆栽,慢慢的抱住了头,一张脸上淡淡的轮廓陷入了阴影里,刀刻一般深邃莫测。
暴风雨来了……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老太监,这会子想说什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宫里的消息全部断了,人人都知京里出大事了。
“他会怪我吗?”她又问。
最前面那一个男人并不答话,只一步一步走近,面色极冷,灼灼看他。那个校尉吓了一跳,下意咽了咽唾沫,“你们……到底是何人?”
焦玉慢慢地垂下头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崔英达身上。
又一次,他徐徐开口,目光扫向殿中垂首的众人。
没有想到,他速度倒是快,竟然已到城门下。
一座城的人都在惶惶,电闪雷鸣越来越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天之命,称帝于乱世之中,二十七年余,敬天法祖,无戏豫之为,恪尽职守,宵衣旰食,不容一丝懈怠。以民丰物阜为己任,以社稷稳固为期许,幸得百姓闲泰,天下乂安,不辱祖宗之托。为江山国祚长久计,遵祖宗法度,曾选嫡长子柘为皇储,然天收其命,子比朕先殒。余下诸子之中,慎之又慎,皆无属意之人。朕一生自负,吁之海内再无一人比肩,然垂垂老矣,知享天命,身后之事已无遗憾。唯念诸子,恐生事端,今分封各地为王……敕封皇二子秦王构于陕,皇三子宁王析虽有忤逆,顾念父子之情,令其大宁就藩……皇六子肃王楷于兖州……皇十二子安王枢于蜀……皇十九子晋王樽死而复还,盖之天念其善,朕心慰之,思之弥久,敕封于北平,为国戍边,勿忘老父垂危之请,切之,切之。诸子诸孙,应兄友弟恭,叔侄修睦,屏弃宿怨,以国之政务为紧要,同心同德,亦望众卿念及朕之厚嘱,竭力辅佐新君,励精图治……”
殿中伫立的众人肃穆良久,低低的,抽气一片。
暴雨一来,许多人开始找地方避雨,可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嘚嘚”传来。只见一行十来人疾快的靠近了紧闭的金川城门。为首的一个男子面色冷峻,目光凌厉,一袭颀长的身影骑在马上,迎着暴雨,样子极是威风肃杀。
晴岚应了一声,去了。随着她脚步声的消失,殿内好一阵儿没有了声息。直到甲一略带嘲意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你已是不管不顾的,不曾想,你仍是放不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轻撩垂下的帘子,她看向那个床上躺着的男人,目光淡淡的,竟似没有悲伤。看不出深情,看不出倚赖,也看不出其他,她只是坐在床沿上,替他掖了掖被子,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我未有怪你。”夏初七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不去想阴山皇陵石破天惊的一幕,也不去想御景苑里满地的鲜血,不去想乾清宫的结果和那个有可能会永远躺在床上的老皇帝。浅浅呼吸着,她瞪着一双眼,身子仿若飘浮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甲一难得的低笑一声,“好人不会做噩梦。”
“你,血口喷人!”吕华铭骂将回去。
一个人也敢回来?果然是他的十九叔。
阿古看着那个缩回去的脑袋,抬眸瞪了一眼,又望向边上的赵樽,低低道,“晋王殿下,你们南晏的人真是不友好,哪里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人已经到地方了,却被拦在外面的?”
他没有回答,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
正在这时,帘子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长须老太医走了过来,撩起袍角,往地上一跪。
赵绵泽抿嘴片刻,点了点头,崔英达又补充一句。
崔英达看着他,“陛下的话,一切都在旨意中。”分封晋王于北平就藩,令他叔侄修睦,以国事为紧要。意思非常的清楚,是让他称帝之后不要与赵樽为难。
这一批最先拜倒的人,都是赵绵泽一党。其余人审时度势,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崔英达。崔英达抿着嘴唇,将圣旨呈上,自己亦是跪在了赵绵泽面前,叩头口呼“万岁”。
又一道雷电炸过殿堂,有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城里的人想出来,出不来。
侍疾证明皇帝还活着……
无人看见,他紧攥的拳头。
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嘈杂依旧。
冷冷瞥他一眼,赵樽寒着脸,“没用刀子招呼,已是友善了。”
贡妃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哭的人。她跪在妃嫔们的前面,听了何承安的话,却也没有吭声,也没有谢恩,只是一个人慢慢走入殿中,那长长的裙裾在风中飘动着,一如既往的华贵。
焦玉一惊,猛地抬头,“殿下……您的意思是?”
一槌定音,其意自明。人人皆知鲁兴国医术了得,成名数十载,宫内外都有“大晏第一神医”的称颂。这些年来,洪泰帝的身子一直是他在调理,如今他既然这样说,只怕真是回天乏力了。
“还用本宫教你吗?”赵绵泽温和的一笑,“焦玉,你跟我这些年,最是清楚我的为人。若不是他这般急着赶回来逼我,我不会想让他死……如今,自是容不下他了。”
赵绵泽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步步紧逼,声音略略一沉。
城门口的内外都聚了不少的人,议论纷纷。各个城门全是皇太孙的人,虽人心惶惶,却并未混乱,一队队的兵士,如一支去黑蛇在城里游走,不论这些小民们如何讲,他们都一概置之不理,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低低逗乐子取笑。
吕华铭老脸一红,低声一斥,“诚国公,陛下龙体不康,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四方小国必定蠢蠢欲动。尤其北狄人狼子野心,若是他们知晓此事,和议是否还能进行?北边可会再生不安?如果此时国中无君,朝野动荡,岂非于国无益?”
“谢陛下!”
“去办吧!”赵绵泽摆了摆手,大步向前,眸中一片凌厉。
撒谎这样的事,是她的长项,虽然她总说她从不撒谎,可熟悉她的人都知,她嘴里的虚实,就没有一个定分。撒谎骗他,更是容易,可她这一刻,却无法说出违心之言。因为他是认真的,问得非常认真。
一个历史的转折时刻,就这样悄然来临,在众人的意料之外,也在情意之中。殿外的惊雷声声,闪电阵阵,“噼啪”作响,像是在迎接新的帝王诞生,也像是在为金川门外的一代将星呜冤不平。
“红口白牙,老夫看,狼子野心的是你!”
于是,京师的城门便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所在。
空寂里,甲一久久没有回答。在又一声雷电击下时,他无声的一叹,似有无数情绪倾泻而出,“我怕雷,想在这里。”
虽是北狄国书,可到底是不是赵樽本人,确实无法肯定。赵绵泽这一番话极是有理,再一次引起众臣的点头称是。
“是的。”帐外很快有人附合。
一听这话,那校尉有些紧张了,疑惑道:“真是晋王殿下?你们……真是北狄使臣?不是说使臣尚未抵京吗?”
一个皇帝倒下了,有可能会让庙堂格局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