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绵泽似是听不得她骂夏初七。
弄琴没敢抬头，声音持续在殿中响起。
夏初七抬头看向天，“这便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叫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夏问秋恃宠跋扈，弄琴挨她打挨怕了，怕她杀人灭口，又怎会被我策反了？”
他目光噙着笑意，却幽深若井。
她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红衣妖娆的人影。
“只可惜，对方狡诈之极，等楚鹿鸣再次领人去时，已人走楼空，连人和黄金消失得干干净净，昨夜锦衣卫搜查一夜，京师人踪皆无……”
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久久无言。
夏问秋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猛地转过头，盯住了夏初七。
“七小姐。”
“太孙妃不懂，二位太医想必清楚，胎儿死于腹中之后，脉象上便再无体现。只有胎儿在母体内正常生长的情况下，才能切出喜脉来。”
“奴婢不敢撒谎。”
“绵泽，你不要听他们，他们是串通好的来害我。你想，若我未怀孕，稳婆来为我落胎，怎会没有发现是真是假？”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渤海湾夜袭定安侯一案，便是魏国公做的。因定安侯此人为将清正，不与魏国公交好，魏国公便生出一箭双雕之计，一来利用曹志行与定安侯的私怨，想借他的手，除去定安侯，以便让自己在朝中一枝独大。二来顺便除去七小姐，以绝后患。”
逼视着她，夏初七突然走近蹲身下来，像是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双唇掀开，一字一字说：“我今日顾及姐妹情分，你可不要再逼我？”
“三小姐那时与皇太孙有情，那一日，他二人……”想到那日荒诞的一幕，余光瞄着赵绵泽的脸，弄琴不敢细说，只得跳出那件事，接着道。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只是素知你性子，害怕瓜田李下，难以说清。再说，我一个姑娘家，也不愿见到血污的东西，这才没有留在内室。你这话可就……太冤枉我了。”
“殿下，有些事奴婢不敢说……”
赵绵泽眉头蹙紧，看向弄琴。
在大晏后宫里，稳婆、乳婆都有几十人，未有宫妃生育时，她们便在宫里的安乐堂中，照料在此养病的妃嫔。所以，离得并不远，没一会工夫，得了旨意的两名稳婆，便连滚带爬地入得殿下，重重跪在了地上。
稳婆的话，对夏问秋来说，如同天籁。她面浮喜色，看向赵绵泽，喜极而泣，“绵泽，你听见没有，听见了没有？”
殿中众人的目光，在弄琴和夏问秋身上扫来扫去。赵绵泽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底火花跳跃，却并未发作，很是镇静。而主位上的洪泰帝，则更为悠然，他端起新上的茶盏，吹了吹水面。
“啊！”
“弄琴，你血口喷人！”
“夏氏假孕争位，谋害同宗，心胸狭窄，善妒狠辣，品行不端，屡犯七出之条，不配为本宫正妃。”
重重咳嗽一声，他像个慈祥的老者，看着哭闹不已的夏问秋，长长一叹，“夏氏，你为何激动如斯？若是并无此事，何不待她说完再议？”
“谢陛下。”
两个人一前一后。
夏初七轻笑，“所以，这世界是有公道的。做尽坏事的人，天都不会饶他。”
“册立太孙妃的圣旨下来之后，太孙妃得偿所愿了，仍是终日惶惶，心生不安。为免发生意外，林太医为她配了一剂改变脉象的药。那改变脉象的方子里。有一味药，便是天花粉……”
弄琴白着脸，深深埋着头。
“你可有话说？”
晴岚微微低头：“若是错过机会，只怕下次不易。”
直呼冤枉的吴婆子被拉了下去，杖毙。
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中，他无奈一叹。
一千两黄金啊，可不是小数目。
赵绵泽未开口，洪泰帝却是低哼了一声，“尽量道来，无论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在殿中一阵抽气般的吁气中，夏问秋指着弄琴，激动得无以复加。
眼看夏问秋面色一变，青白交替不已，她盈盈立于一处，唇角微勾，幽暗无波的眸底掠过一抹近乎血色的锐利光芒，只一瞬，便消失，唇角又是划开的浅笑。
众人也都噤了声，等着他说话。
她这般想，夏问秋却不这样想，跪在地上，她慢慢地看向夏初七，一双暗藏了无数刀光的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真是心虚至此？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大哭大闹，如此不堪，你的贤良淑德到底哪里去了？”
夏初七目光微微一眯。
她不想他卷入其间，可他明知这处水有多深，不仅不趁机把自己摘干净，偏生还要横插入一脚。老皇帝精明如斯，他怎会如此不顾惜自己？
二人大概已知这边的情况，抖抖擞擞的交代，当日确实是按照引产的法子做的，太孙妃活活痛足了五个时辰，才落得胎衣来。
“是，陛下。”弄琴像是松了一口气，得了皇帝的命令，胆子又大了一些，说话的条理也更加分明。
晴岚皱了皱眉，“七小姐，不瞒你说，连我也糊涂了，夏问秋到底怀没怀孕。”
“绵泽，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侍候你这些年，我还……”大概是做贼心虚，她冲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不敢再提当年的“恩情”，而是双膝跪地，用膝盖一步一行，跪到了赵绵泽的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可是几个“你”说着，她却是接不下去了。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想到另一出。
“你在说谎！”弄琴白着脸，看向一边儿苦巴着脸的抱琴，声色俱厉，“抱琴，你来说，可有见到落下的胎儿？”
因为当时房内只有四个人，两个稳婆，另外便是弄琴和抱琴。弄琴的指认，吴婆子的结巴，抱琴的完全不知，另一个龚婆子则是负责拿木棍碾压的人，看这个形势，久居宫中，怎会半分不明？她也说自己并未看得太清。而真正可以成为证物的恭桶已经在赵绵泽入内前被清理干净了，吴婆子又说不出死胎到底处理在哪里。
“七小姐，夏家倒台了，你觉得快活么？”
夏初七麻木地走着，这个问题，难住了她。
谋算了这许久，才有了这一晚的天翻地覆。离报仇的目标更近了一步，她的命运或许也将要发生反转。可她却说不出是喜还是是忧，心底一阵空茫，脑子里似乎是清凌河的水，在阳光下一波波荡漾，又似是回光返照楼夜明珠的光，幽幽的发着寒。
夏初七苦笑，“时机不到。就算证实了这事，结果也是一样。”
一个怀孕四个月，并刚刚落胎的妇人，竟被侍婢说她根本就没有怀孕，由不得人不吃惊，也由不得人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