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雾气太重，他俊朗的脸，模糊了一片。
“赵十九，我也给你讲我六岁那年的故事吧？那一年，我还在流大鼻涕，仍是瘦小，在班级是最小的一个，老有男生欺负我。有一回上早课，我迟了些许，跑进教室的时候，鞋带松开了，一个男生故意在我跑过时，踩住我的鞋带，我当场跌了一个狗口口，额头重重撞在了课桌上，直接撞昏了过去，还缝了三针……”
“嗯。”
“奈何桥上，若是你先到，记得等着我。我们一起过去杀孟婆，一起去投生，下辈子再做夫妻。”
他语气凝重，凝重得夏初七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赵十九……”
“美。”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无所谓的样子，带着一种轻松的惬意在讨论死亡。
那个时候，洪泰帝称帝于金陵，前朝的宫妃们好多都被并入了教坊司为奴为妓，但这个贡妃娘娘，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她本就是前朝宠冠后宫的女人，只一眼，便被洪泰帝相中。
“约摸半个时辰。”
凉着一双眸子，她看向了赵樽，刹那有了决定。
“谁知道呢？”赵樽的声音幽冷下来，若有似无的弯了弯唇，“很多人都说，我与父皇长得极像，脾性也像，尤其是崔英达，那老太监是一个会来事的，兴许是得过我母妃的好处，每次一见到我，都会这般说一回。说得多了，父皇也就认同了。”
虽然明知贡妃没有死，夏初七听到这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落下，便听见赵樽又道。
在共赴黄泉之前，每一天，他们都要当成一生来用。
夏初七指头微微一颤。
夏初七怔怔看他，随即轻笑。
她看着面前的脸，眼神儿慢慢迷离，声音弱得几乎无力，“赵十九，这般死了投生，我们下辈子，也一定会是爱人。”
以前，夏初七为了维持身材不走样，也曾经学着人家减肥，那时候不缺食物啊。现在想想那些暴殄天物的日子，她后悔不已。若是面前有一桌美食，若是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大吃特吃，吃出一辈子的能量来抗击饥饿。
她很清楚，这一回，是真的活不成了。现在已有脱水的感觉了，脑子昏厥得不行，再饿下去，就算不饿死，也要掉入沸水里。与其受那些痛处，何不趁现在还有点力气，选择一种更好的死法？
赵樽没有回答。
“呵，那爷你管不管饱？”
“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乡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在一掌中。此地离沸水三尺，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石楼会整体沉入，恭喜你，离死不远了。不过，我最喜欢给人绝处逢生的惊喜，拧开夜明珠，有大好处给你。”
时间不等人，他看着昏过去的女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身体放入石椅上，怕她昏迷后身体会滑入机括被绞杀，他又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撕成一缕缕的布条，将她的腰身捆绑在石椅上，打了一个活结，静静地看她片刻，把桃木镜放入她的怀里。然后，他狠狠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穴，退开两步，双手放在了铁制的转轮上。
侧过脸去，瞅着他，她不由奇怪了。
她低哼一声，伸手缠住他的手，蔓藤似的紧，整个人软在他的怀里。他的吻落了下来，从她的眼，到她的唇，一点点怜惜的吻。
看她噎住的样子，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喟叹一声，“阿七，爷从不后悔什么，唯有一事。我原以为，往后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好好与你相处。可谁知道，天不遂人愿。”
原以为等愿望达成，便不会再有期待。
赵樽憋不住，低笑一声。
“那再来？”
“你快活吗？”
“可谁知道，我本不是这般的脾性，只是一个被人捧到高处再狠狠跌到地上的皇子……那件事之后，父皇也避着我，不再召见，不再过问我的功课，娘娘们看见我都会指指点点，就连有些脸面的宫女嬷嬷和太监们也敢当着我的面，嚼几句舌根。”
“结果呢，你死了没有？”
目光微微一亮，她紧紧地靠着他。
“赵十九……”
浅浅弯了弯唇，她凑过脸去，贴上他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眨一下，再眨一下，带着笑意看他放大版的俊脸。
“你这吃不饱的小妇人。”
他的眼睛，也没有移动方向，一眨不眨地盯着合拢的石壁。
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原以为他会诧异。
这一回，换他挑眉，眼波噙笑。
饥饿这个东西，实在是要人命。
可他却淡淡说，“我知道。”
他不解地看她，她吐了吐舌头，正准备解释，突然愣了愣，微眯起眼，指向对面的石壁。
“阿七……”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他微微一眯眼，镇定地捋了捋她的头发，“不要害怕。放心，若只得一人生还，何不一起赴死？”
“嗯。”她点头。
“嗯？为什么？”
“赵十九……”
她瘪了瘪嘴，看着他，伸手摸他肚子。
她润了润喉，低低一笑，“遗言。”
“赵十九，你怎了？”
夏初七握着《金篆玉函》，欣喜地看过去，等看完那封信，整个人就像重新注入了活动，精神头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