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怎么杀祖宽?
张准不屑的将奏章收回来,随手撕碎成很小很小的碎片,然后将碎片向天空用力一抛。呼啸而过的北风,就将所有的碎片,都全部吹走,不留丝毫的痕迹。张准拍拍手,冷冷的说道:“你一个懦夫,能够拿祖宽如何?向皇帝上奏?你有这个机会吗?”
崇祯二年,鞑子第一次入寇,围困京师,形势十分的危急,朝廷发出勤王诏书,要求各地的军队,迅速前往京师集结,对抗鞑子。时任北直隶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立刻组建一支三千人的团练队伍,北上京师勤王。结果,等他赶到京师的时候,鞑子已经退走了。
当然,因为惯性的原因,卢象升暂时还不会冲着崇祯皇帝去,去讨回自己的清白。他有的是发泄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指证他是逆贼的祖宽同志了。只见卢象升双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说道:“不杀祖宽,我死不瞑目!”
随后不久,卢象升就被调往镇压流寇的前线。他本人深感不能辜负皇恩,不能让崇祯对自己失望,因此每战都亲临战线,身先士卒,血染战袍。他身为一个文官,却提着大砍刀亲自杀人,这多多少少的刺|激了一点官军的士气。最终,流寇被卢象升剿杀了不少,而卢象升本人,也被提拔为右副都御史,五省总理,继续剿杀流寇。
这份奏章里面,最要命的地方,就是祖宽的证言。祖宽是祖大寿的家仆,因为作战勇悍,杀人不咋眼,最后成了参将。他统帅的三千辽东骑兵,是卢象升麾下最强的战斗力。卢象升自己组建的天雄军,骑兵的数量不多,打硬仗的时候,必须要借助祖宽的骑兵力量。
骆养性的这份奏章,是在天雄军刚刚参与剿贼的时候,送到崇祯皇帝面前的。显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崇祯皇帝就对自己,还有自己组建的天雄军不放心了。联想到不久以后,祖宽就被朝廷主动的到来,协助自己作战,卢象升的内心更加的晦暗。
现在的祖宽,可是总兵官,隶属于高起潜的手下。高起潜是什么人?那是辽东监军,权势熏天的人物。不要说高起潜,就是祖宽现在的直接上司,洪承畴,就是卢象升招惹不起的。洪承畴是什么性子,卢象升不会不清楚,祖宽既然划归洪承畴指挥,他卢象升就别指望洪承畴会将他交出来了。
卢象升气得破口大骂。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高弘图、张慎言和乔允升他们的事情了。要是他们三个联手,都无法将卢象升拿下来,自己一定会鄙视他们的。换个角度来说,卢象升只要进入虎贲军的地盘,想要脱身,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了。
墨煜急忙按照张准的吩咐,先草草的给卢象升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在他的车厢里面,胡乱的扔了一些食物和清水。果然,卢象升醒来以后,发现张准不见了,联想到自己的事情,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感觉到恼怒,又有满腔的委屈和仇恨。
想得更深一层,卢象升更加毛骨悚然。为什么朝廷要指令天雄军出战?为什么在出战之前,祖宽却突然调拨给洪承畴使用?白痴都知道,驰援高阳城,风险非常大,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朝廷让天雄军去救援高阳城,莫非是想要借鞑子之手,除掉天雄军?由于祖宽不是天雄军的人,所以才会被临时调开?
张准微微冷笑,一副不屑的样子。
他已经被革职,还在后面有四个字“永不叙用”。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如果崇祯不想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话,又或者是以后做儿子的,不敢打自己老子嘴巴的话,他卢象升,是永远都没有做官的机会了。不做官,他怎么找祖宽的麻烦?
卢象升睚眦尽裂,全身都泛起一层病态的血红,感觉鲜血随时都会从皮肤下面爆出来一样。他捏着奏章的两个手,都在轻微的颤抖。显然,他的内心,是无比愤怒的。他好像是一头被狠狠束缚起来的狮子,尽管有满腔的怒火,却得不到丝毫的发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以供他发泄的地方。
微微顿了顿,张准缓缓的说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一点脸色看看。要是他承受不住,你就故意提到祖宽的名字,他肯定会忍气吞声的。”
看到卢象升木然的神情,张准就知道那份西贝货奏章生效了。在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欲拒还迎,以退为进了。坚决不能透露任何想要招揽卢象升的念头。你要是试图招揽他,没准他会产生怀疑。要是自己拒绝他,甚至是讽刺一下他,打击一下他,卢象升反而不会有所怀疑。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卢象升以前对崇祯,的确是太忠诚了,忠诚到不顾任何条件的地步。现在,崇祯皇帝的形象破灭,他的恨,也非常的强。这种恨,是万念俱灰的恨,是无法挽回的恨。
卢象升激怒的吼叫起来:“污蔑!这完全是污蔑!”
“祖宽!你这恶贼!”
一直以来,卢象升都在默默的告诫自己,崇祯皇帝对自己如此的信任,自己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他。无论国事多么的艰难,自己都要坚决的和崇祯站在一起,为崇祯死战。然而,张准的这份奏章,让卢象升内心里的崇祯皇帝,光辉的形象,瞬间破裂了。
而崇祯皇帝的批语,更是让卢象升目瞪口呆。崇祯皇帝的批语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十个字。第一句是“密切监视。”第二句是“必要时,杀无赦。”看到这两句批语,卢象升感觉脊背骨嗖嗖的发冷。自己在过去的数年,感觉过得很踏实,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完全就是生活在悬崖的边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这种巨大的反差,即使是卢象升,都难以承受。
只要想一想,卢象升都觉得自己真的很悲哀。从崇祯三年到崇祯九年,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为了朝廷,为了皇帝陛下,可谓是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心血。试图为朝廷排忧解难,试图为朝廷将贼寇这个心腹大患彻底的平定下去,结果,得到的却是皇帝在背后的三个字“杀无赦”。
尽管没有和鞑子交手,崇祯对卢象升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随后,崇祯亲自接见了卢象升,勉励了几句。毫无疑问,崇祯的勉励,让卢象升觉得自己受到了皇帝高度的赏识,即使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崇祯的信任。
“哇!”
这得是多大的讽刺啊?自己得是多么的愚蠢啊?除了自己这么愚蠢的人,还有其他人会相信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吗?亏自己在家书里面,还说自己这一辈子,从不后悔。可是,现在的卢象升,就隐隐约约有点后悔了。
想到崇祯,想到祖宽,卢象升再也不想绝食自杀了。他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他还要活着,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食物和清水,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其实,卢象升很清楚,无论在哪个朝代,私自组建军队,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当时,他是出于一腔的热血,出于对皇帝的忠诚,才组建了天雄军,想要为国家建功立业。后来的路子,卢象升也的确是这样走的。他自认为,自己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百姓,大丈夫行事,当之无愧。然而,现在,卢象升沉默了。
最要命的是,祖宽在证言里面提到的几个战例,的确是卢象升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些罪责较轻的逆贼。当时的逆贼里面,有些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有很多无依无靠的妇女,他卢象升能将他们都杀了吗?当然不能。可是自己又没有能力安顿他们,怎么办?最终,他只好将他们放走了事。结果,这样的行为,就成了纵敌归巢,拥贼自重的铁证。
张准缓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值得吧。”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卢象升就有点憋屈了。本来,卢象升的性格里面,就有比较冲动的一面,否则,高弘图的这份西贝货奏章,也不会对卢象升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三个人精都算准了这一点的,结果,卢象升果然中计。
或许,是因为天雄军的关系?
墨煜这才稍稍放心。
当援救高阳城失利,朝廷需要一个人背负责任的时候,崇祯皇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因为,崇祯皇帝要为杨嗣昌腾出位置,只好是放弃他卢象升了。他只是朝廷的一条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
但是,祖宽此人乃是来自辽东,不隶属于卢象升的天雄军,卢象升也是无可奈何。卢象升屡屡向朝廷上疏,弹劾祖宽的罪行,要求将其撤换,朝廷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这多少让卢象升觉得,自己的努力,有完全白费的意味。
墨煜有点忐忑不安的说道:“好吧!”
墨煜吓了一跳,失声说道:“大人,他……”
卢象升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