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芳仍是错愕,突然又在说什么?
不过,这的确是他认识的白云飞,几乎不会动怒,沉着冷静,温柔成熟,理智不灭,思绪清晰,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喊他“成华兄”。他却未曾想过,这样的人竟然才最儿女心肠。
聂芳小心翼翼地道:“云飞,你还好吗?”
白云飞立即收笑缓缓摇头,道:“糟透了。”
最后一滴玉箸夺眶而出,顺颊而下,最后挂在了脸缘,白云飞又开口,那滴泪便被抖落跌地了:
“成华兄,我儿子白湘云,在白帝城等你。”
说毕听毕,聂芳猛然一怔,他看到一个白晃晃的影子闪过,一道熠熠银光闪过,一阵风闪过,转瞬即灭。就与蓝庭的生命一样。
白云飞的口还张着,他还想说自家儿子生得多好看,额上的胎记多漂亮,可是他说不出来,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感觉身子里闷闷的,他方才好像也听到了什么闷闷的异声,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不,就是他自己发出来的,也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他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气,可这么一抽,却反着咳了一大口出来,温温热热、湿湿稠稠的。
白云飞想看自己吐了什么出来,面门堪堪转下,目光由聂芳那不明所以的惊惧与错愕移开,他看到了干硬的土壤上有一摊红色,很快就被吸进去了。
再转下一瞧,他看到了自己染满与地上那摊一样的颜色,染湿了他的衣襟,还在向外漫出,一身白衣都快成了大红婚服。
他想起了唐言轩眼尾的朱砂痣。多美,美得致命,美得想叫人沉溺于万丈深渊。
他看见自己胸前多了个奇异的东西,攀着黏稠红液,前端尖得好似绣针,红未铺至之处,于天光照耀下,反出焜耀明光,好生刺目。
胸前那件银器忽然没了进去,又是一个闷闷的异声。扑通,其实那是心跳声,剧烈狂躁的,好似在奋力抵抗着什么。
白云飞觉得身子里有些空虚,他抬起面门,他发现聂芳浑身颤抖,两拳紧握,双肩绷提,张着嘴在嘶吼,可是,越来越小声了。
白云飞有些看不清楚,脚边传来喀当清脆一声,直觉告诉他,那是他的佩剑,他的破云剑,落地了。
接着,他脑儿一晕,稳不住身子,东摆西晃,最终向后仰去,与佩剑平身而躺。
耳朵里轰隆隆的,实在恼人。他双目半开,天光甚是刺目。他又听到了什么由远而近,然后一滴冷冰冰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他以为是雨。
结果是泪。
他瞧见聂芳的泪颜了,哭得泣不成声,牙关都在打颤,他竟觉得有些好笑。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见聂芳哭过。
他听不清楚聂芳在说什么,他发觉自己使不上力了,也感觉不到身子了,不然他真想替聂芳抹拭眼泪。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扬起唇角,但他很清楚自己怎么了,也即将怎么了。
对,要死了,可他竟然、竟然一点恨都没有,心里装着的全是遗憾,他好想完成那把扇子,亲手送给那个人;好想让那个人见见自家儿子,想看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还想再喊那个人一声……
“抱歉。”
最终脱口的仅是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