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永远都不说话,既然改变不了蓝溪玉,那便掰一掰宋祁年吧。廉贞星君见人就躲的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微垣的神官常拿此事开玩笑,说他恨不得把衣领拉到眉毛底下。其实夸张了,那明明是眼睛。
但凡放在其他地方,也不至于被揶揄几百年,宋祁年可是北方神啊!
明与师难以理解,好不容易能让宋祁年在送玉子青离开时多说几句,他居然想着多走一个人可以少交流了。
轻风吹起明与师的长袍,腰间的铃铛也随着风声悠然作响,在这条回家的路上,他舍不得加快步伐。究竟是何种风情养育了伏方帝君和喜神娘娘,光靠看是不够的,还要靠听。
云山草水连成一片,远方就是被夕阳染红的毡包群,他听到了草原歌谣以及胡琴圆润的声音。牧民们持鞭经过,只管赶着牛羊回圈。明与师独自一人穿梭其中,心都快跟着他们飘走了。
这里种不出中原的花,但漫天的歌声飘扬着爱意,如果想要浪漫,也不是寸草不生。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扶光的身影,骏马高高立起前蹄,扶光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真正的草原男儿。
前辈的欢笑距今不知过了多少年,在这条名为“历史”的路上回响,至今清晰可闻。
还有一身红衣的秋天香,到底是长风留不住自由的人,他们从草原深处来,又被歌声送到天边尽头去。所经之处高远辽阔,无人知晓他们的征途,只看到马蹄溅起的水花好似在发光,何其肆意,何其畅快!明与师向后看去,这一刻,他与二位的过去重合了。
天意使然,让他能够探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并且他永远会为这份自由而心动。
伏方神官今犹在,当年的好风光虽已作古,传唱关于他们的故事也被人渐渐忘却。
但唯有草原长风亘古不变。
他想,前路光明,无复蓁莽。
一定要大胆地走。
送走了牧民们,明与师来到玉子鱼的必经之路,菩萨石就静静地立在那里,而宋祁年双手插在腰间,不知道看了它多久。
“廉贞?”
宋祁年回神,闷闷地嗯了一声。
相同的民族服饰,他却偏偏喜欢把衣领拉到嘴边,放不开一点。而且与蓝溪玉的冷漠不同,宋祁年是真的害怕和别人说话。
离他几米之外,明与师踩着脚蹬下来,牵着马儿走到宋祁年身旁,同他一起去看菩萨石。
菩萨石的面容和姿势已经很明显了,它右膝曲起呈自在坐,嘴角微微上扬,唇边的梨涡似有似无,看样子是位很亲切的神官。它的左手并不具体,但右手搭在膝间自然下伸,掌心向外作施愿印,寓意信徒所求皆能满足。如果不说,还真难想象这是一道鬼斧神工的奇迹。
然而石头到底是石头,它只有玉子鱼一个信徒,因此面相全凭她的幻想,她觉得它是谁,它就是谁。
可以说是,玉子鱼在对哥哥的念想中,创造出了一座神。
更多的原因在于秋天香从不显神形,这是玉子鱼以为的喜神模样。菩萨石“偷”走了本该属于秋天香的功德,作为封神榜铁打的第一,怕是不用几年,它真的能飞升。
天时地利人和是成神的条件,它三样俱占。明与师想着差事快要结束没出什么意外,还挺高兴。
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等到它有了神识再摧毁,说是要以绝后患,那现在就推了石头不是更好吗?
三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何况在这里待得久了,总会有断不开的感情。明与师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不觉得扶光派他们几个来,只是为了“舍得”和“不舍得”的问题。
真是人间烟火让他迷失了许多判断,他没办法做到完全割舍。
自诩清醒的他,实则是三人中陷得最深的一位。
甚至很多时候,他想成为这里的人。
“要不等这件事结束后,让帝君把我贬了吧。”明与师口无遮拦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宋祁年诧异地看向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明与师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菩萨石,夕阳的余晖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光圈,五分来自神官的绝尘气质,还有五分纯属是他好看。
“这里很好,我想留下来。”
“你认真的?”
明与师的表情告诉宋祁年,他是认真的,并非一时脑热,但也不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宋祁年把手从腰间抽出来,声音清清冷冷的,又因为语速慢,听着还挺温柔:“这里有那么好么?”
“好,好极了!”明与师露出梨涡,肆意地笑着。
宋祁年总是轻皱眉头,现在也不例外。他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想早点走。”
明与师没问他缘由,他猜得到,这里的人太热情了,宋祁年不习惯,也不喜欢。
“但是,回去我也不想。”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明与师没有听见。
“回去”是指太微垣,不知道其他神官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觉得那地方很压抑,可如果说了出来,只会被人骂他有病。
所以哪怕明与师是唯一能够知道他诉求的人,他也不想告诉他。
宋祁年又能说什么呢?他一个人待着就好了,不需要别人过来和他打好关系;他说了他不会蹴鞠,为什么还要扯着他一起。他讨厌交流,并非所有北方神都必须具备直爽的性格,强行拉他入圈简直是一场灾难,不仅他难受,别人心里也膈应得很。
因为晚风吹得过于舒服,宋祁年微微闭上了眼,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他在这里看了菩萨石许久,都说这块石头神似秋天香,他却看不出有哪里长得像。
是神韵?还是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