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该被他们如此染指。
临终前说着对不起,是因为上一代的荒唐,终究是要他与伏曦为韶安陪葬了。
这就是王室的命运。
云落安没有把血淋淋的真相告诉她,只是转身牵起了她的手。无所不能的君王眼中闪着泪光,这一刻,万物都不复存在,多年来的分离终于让他们能够静静看着彼此,对方的眉眼,全在当下看得一清二楚。
“姐姐,人还有下辈子吗?”
“我不知道,也许有吧。”
云落安的个子已经很高了,他俯身抱住云笙歌,这是他的承诺,他会保护她的。
“姐姐,我就快追不上你了,如果人有下辈子的机会,你能不能多等等我?”
“我一定会等你的。”
云落安在她的肩头上大哭,嘴里发出呜咽的痛嚎,他崩溃得一塌糊涂。云笙歌大概也是在这时候才明白,她的弟弟刚满十九。
这座王宫里的甬道,云落安走了一年又一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留下自己的足迹。儿时最贪念的是姐姐伏在母后的膝间,她们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商量着去庭院摘几支红梅,一会又觉得可以烤鹿肉吃。殿内红泥小火炉燃得正艳,那些欢声笑语隔绝了外头所有的寒意。
下满雪的韶安从来都很美,叫他怎么也看不够。
“来年再拜千秋万岁,伏曦,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云落安抹干泪水,将斗篷裹在了她的身上。
云笙歌当时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她做了一场关于韶安很美好的梦,如今苟延残喘走过了六年,太子为她营造的梦终于破碎了。
华丽的外表突然被撕扯开,逼她亲眼看着外面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原来韶安并不美,凋零的红梅像血一样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那雪里埋葬的也全是人的骸骨,数不尽的饿殍和永不停歇的战火是韶安最后的画面。王室没有落魄,可他们的国家还是亡了。
那一年,南蛮兵临城下,铁骑踏碎了云落安的尸体,也踏碎了云笙歌全部的幻想。
所到之处皆是哀嚎满天,如同修罗地狱,他们大笑着、叫嚣着,拎起云落安破碎的身躯,向众人展示,这就是你们韶安的王!
王宫已经彻底沦陷了,焚轮此前一直在边境镇守,他可曾得知自己的国家被南蛮肆意吞噬,或者早就牺牲在战场,云笙歌想都不敢想。黑暗里到处都是打翻的宫灯、逃窜的宫人,这一刻没有人会想起伏曦公主,她听着殿外混乱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南蛮四处寻找她的对话,充满了邪淫的意味。
云笙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边唯一的宫女紧紧抱住她,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儿时犯了错宫女会替她承受,会因为她的贪玩徒手捡起一片片瓷片,也会跪着阻拦她不要说出对太子不敬的话。
现在也是一样的。
公主,你快跑啊!
云笙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宫女从密道推出去的,但她哭红的双眼,以及用力关上门的决心,让云笙歌记了很多年。
南蛮气势汹汹闯进殿内,那句“我就是韶安公主,尔等敢杀我吗”几乎要了宫女的命,她的反抗被南蛮残忍打断,只剩下衣裙撕碎的声音和她凄惨的尖叫,再之后,云笙歌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突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吓得她脸色煞白,险些晕厥,直到对方喊了一声公主。
盛青枫的气息混着浓浓的血腥味,他谨遵君主之令,是专程来救公主的。
云笙歌大口呼着冷气,没能从刚才的景象里回过神来,一滴清泪从眼眶落下,迟滞地问:“为什么?”
盛青枫向她遗憾地道:“公主,韶安亡了。”
“就是因为亡了!”云笙歌极力压着颤抖的声音,死死捂住刺痛的心脏,“你为什么还没有走?他们都知道,韶安将军只有焚轮,你明明能活!”
救她吗?像她这样的人何必?
她摔倒了,便不想再爬起来,只想佝偻着身子自暴自弃。她该和弟弟一同为韶安陪葬,她比谁都要痛恨自己,如果早点去和亲,拿她一人换取整个国家,又如何会是这般下场?
“我究竟为韶安做过什么?一切都是我弟弟争来的,我没有福泽韶安的能力,我不是神!”
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一声接着一声地控诉着、发狂着,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挖出来,似乎这样就能对得起弟弟了。
到最后,她捂着脸痛哭。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公主,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云笙歌怔住了。
盛青枫半跪在她身前,指着自己的胸口道:“至少在我人生的前十年里,殿下一直都是我的信仰。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凭着这一点信念杀出重围,即便战死也无悔。你是韶安公主,王室血脉未断,家国就不亡。”
所以,活下去吧,伏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