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什么?”云笙歌一边摸着弟弟的脑袋,一边笑着问他。
盛青枫眉飞色舞地说:“当然是比传闻中更漂亮了!多亏有我们的公主殿下,要不然我也不会有这运气啊!”
她乐得差点坐不住,这让太子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朝着盛青枫怀里丢去一壶酒,“赏你了。”
韶安人人会饮酒,又哪里需要什么杯子,对着壶口狂饮一番就是。热辣的酒液散去了身上寒霜,云落安曲起右腿靠在姐姐肩头,慢慢哼唱着韶安歌谣,在下雪的夜间显得尤为动人。云笙歌听出来了,这是儿时母后为她唱过的歌谣,她至今还记得。
如今太子再为她唱一遍,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独属于二人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却早已不记得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关系变好的。或许是那句“我要保护你”的诺言,或许是那句年年都说的“你要保重”,不管如何,以后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吧。云笙歌抱紧她的弟弟,接过下一句轻轻哼着。
他们的歌声传了很远,带去彼此的念想,勿忘,勿念。
因为这是她记忆里,关于韶安最美好的梦。
就如她儿时那样,娇艳美好的花朵跌落尘埃、碾入泥中,该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
锦乐重整旗鼓后逼得韶安节节败退,又狮子大开口,打破了两国之间的平衡,父王为此病倒在床上,他给不起锦乐想要的东西。
南蛮要求伏曦公主前去和亲,显然他们的天子也对公主神话很感兴趣,韶安派了使臣和解,送回来的却是使臣血淋淋的脑袋。
父王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瘦弱到竟看不见被子里起伏的身躯。母后趴在床边哭红了双眼,留给这位君主的还有多少时日,他突然沙哑着开口,唤伏曦过去。
云笙歌就像以前一样,将脑袋枕在了父王的肩上。只有近距离才能体会他的痛苦,她不愿面对,捂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伏曦啊,父王没有用,保护不了你了。
云笙歌也哭,父王勉强露出笑容,颤颤巍巍地抹去她的泪水。
“伏曦别哭,山河还在呢,父王才舍不得你离开。”
韶安拒绝了锦乐的要求,两国注定是要打一场更久的仗的。
父王从始至终都很偏心,他舍不得自己的伏曦被南蛮欺负,往年教导太子最多的,还是那句“你要保护好公主”。
“伏曦,答应父王,你要好好活下去。”
记得那天云笙歌哭了很久很久,她抓紧父王渐渐凉下去的枯手,夜里又冷又静,只有她和母后的啜泣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等她醒来后,这位苍老的君王已经不见了。
母后一身缟素,拆去了头上所有珠钗,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韶安王后,而是一位刚刚失去丈夫的妇人。
自那晚过后,母后变得异常安静,除了召见过一次太子外,她什么话也不肯说,木讷又呆滞,却有条不紊地主持完父王的葬礼,几乎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从悲伤中走出来了。当父王的棺材被官人抬起,站在台阶下的她只看了一眼,就在众人的惊呼声和一阵骨碎的声音中,她倒在血泊里,再也没能起来。
十七岁的太子匆匆继位,堆成山高的奏折和前朝恶劣的战事一并朝他压了过来,大臣纷纷上奏让伏曦公主前去和亲,都被他回绝了。
他说,韶安能逼退一次南蛮,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公主维系两国关系,那才是韶安的耻辱。
如果韶安生逢盛世,云落安必会是一个极好的君主,可惜父王留给他的烂摊子实在太多了,教他治国之道却不曾送他千秋之朝,他夜夜伏在奏折上入睡,屋外一点声响都能把他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合眼。
这些都是已经成为将军的盛青枫告诉公主的,他说王上再这样下去,情况恐怕不妙。
“他人现在在哪?”
盛青枫道:“王上不让旁人跟着,但臣觉得公主应该知道。”
距离上次城墙往事已过了两年之久,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又在那里相遇了。
譬如他依旧是说,自己好冷。
他几度梦见自己落入尸坑,底下都是想要他死的人,他踩着那些残肢碎肉一步步爬了上去,才发现外面也全是死尸。如他所见,这是一座吃人的城。
云笙歌为他披上斗篷,听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儿时我总是在想,父王和母后都很爱伏曦,那么我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正如伏曦说的那样,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没有人会想要突然长大,那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云落安想起母后当年召见他说过的话,向他哭诉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和不得已。
她说,好好活下去吧,我们都对不起你。
可是他能袖手离开吗?
已经不能了。
无人能挽回局势,父王不愿伏曦背上千古骂名,所以才会是他。尽管如此,他也让韶安这个溃败的国家在他手里走过了整整两年。但还能再坚持多久,他已经为之耗尽了自己最大的才能了。
可笑的是,自他出生以后,父王就不再教伏曦了,他们把伏曦养成了标准的王室纨绔,十四岁还幼稚地指责他是小偷,也是他们让伏曦被迫与神明挂钩,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人敢娶她。
南蛮天子敢,父王却又舍不得,把他推上了战场,万般叮嘱他要保护好伏曦。
他当然要保护伏曦了,那是他的姐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