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认识姚禹梦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超脱于年龄的成熟和豁达。
赵寅磊默默地走着,没有答话。
他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坦露心声,哪怕此时已经心潮澎湃。
姚禹梦见赵寅磊默不作声,立马又换了一个新的话题:“教官,别总是我在好奇地问你问题,认识我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问我啊?”
她放低声音好像在撒娇:“不行,你今天必须也问我一个问题才行。”
赵寅磊哪经历过这个,他一阵头皮发麻,勉为其难地想了想,终于找了一个不那么私人的问题问道:“你为什么会参加援非医疗队?”
怕她有什么不好回答,他特意补充了一句:“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玛喀提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去处。”
“我啊,”想起外婆,姚禹梦微笑:“可以说是因为家庭原因吧。”
她陷入了回忆:“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住在外婆家,因为我妈工作很忙没时间照看我,我爸当时又去了援疆。从我有记忆起,外婆就是一个特别慈祥的老奶奶。小时候我总是缠着她给我讲故事,书上的故事讲完了,外婆没办法就开始给我讲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故事。其中有一个人,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外婆的一位堂哥。她和堂哥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躲避日本鬼子,一起庆祝抗战胜利。在外婆的讲述中他对外婆特别好,有什么新的,好的东西都第一时间和外婆分享。可是和外婆关系这么好的舅外公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姚禹梦说到这儿转头看了一眼赵寅磊,发现他一边走一边听的很认真,她又继续往下说:“后来外婆才告诉我,舅外公是最早的几批参加援非医疗队的医生,在完成任务准备回国的前几天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了。当时条件有限,他牺牲在了非洲,也就葬在了非洲。舅外公没能落叶归根一直是外婆全家人的心结,但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那里都局势不稳,战乱频发,他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亲自来舅外公牺牲的地方看一看,给他扫扫墓,再给他的墓前放上他最喜欢的杏仁饼,献上一束花。”
姚禹梦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一直到外婆去世,她的这个心愿也没有达成。”
赵寅磊默默地聆听着,递给姚禹梦一包纸巾。
“谢谢!”姚禹梦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所以我来了。想到先人、前辈战斗过,牺牲过的地方看一看。想让我的外婆和舅外公在天上看着,知道我很好,知道援外医疗队后继有人,我想他们一定会开心的。”
她有些尴尬地用纸巾擦了擦克制不住流下来的鼻涕,故作轻松地对着赵寅磊笑了笑:“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从没有和别人说起过,没想到一说出来眼泪鼻涕居然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可能是真正来了非洲之后才更能明白舅外公的坚持有多难,外婆的遗憾有多深吧。”
赵寅磊看着身边仰着头注视着他的女孩儿。
她水晶棋子似的黑色眼眸中目光流转,水光滟潋。
为了表现出笑意努力地显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一如今晚挂在天边的一泓下弦月。
朦胧的月华像一匹薄纱披洒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柔弱但坚韧、娇小却强大的美。
赵寅磊沉浸在牺牲与纪念故事里的心沉沉地感到一丝钝痛。
面对前所未见和他如此契合的一爿灵魂,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感同身受重重地冲刷着他的心房,心神激荡的他已无法再保持缄默:“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赵寅磊的话语中饱含着太多复杂的感情,但他这句话说得简短,姚禹梦来不及分辨,只觉得他说话时的神色是她前所未见的温柔。
姚禹梦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她愣愣地盯着赵寅磊的侧脸,看他浓黑的眉峰,看他上翘的眼尾,看他英挺的鼻梁,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唯独没看她脚底下的路。
这条小路本就坑坑洼洼,姚禹梦一不小心右脚就踩进了一个小坑里面,脚落地的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踝骨关节处咔嗒震动了一下,随后她左脚落地,像触电了似的跳了起来。
一旁的赵寅磊来不及拉住她,只能在她落地后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让我看看脚没事吧?”赵寅磊见过有人因为不小心踩到坑里结果直接骨折的,有些自责没有提前拉住她,声音里也带着些着急。
姚禹梦听话地卷起裤腿,脱掉鞋子,却忘了她今天穿着一双带着两只熊耳朵的卡通袜子。
她有些尴尬地盯着自己的脚上正在微笑的小熊,两只熊耳朵在脚腕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地,一下子就把她的品味从知性女医生拉低到了幼儿园小朋友。
赵寅磊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他一手握住姚禹梦的脚尖,一手托住姚禹梦的脚腕,微微活动了两下。
姚禹梦没有感受到疼,只是有些不舒服,脚腕处的皮肤有些烧烧的,稍微感觉到有一些紧绷,她一下子放心了不少:“应该没有骨折,就是普通的崴脚。”
赵寅磊把她的袜子拉下来了一点,露出脚踝的位置,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踝关节附近有些肿胀。
“肿了。”看到她还是受了伤,赵寅磊皱着眉,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姚禹梦左右活动一下右脚,感觉还好,反倒没有赵寅磊那么在意,她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有些水肿的部位感受了一下,轻松的对赵寅磊说:“没关系,只有一点点,不影响走路。等我回去冰敷一下就能消肿了。”
赵寅磊没说话,不置可否地帮她把袜子拉好。
担心他还打算帮她穿鞋,姚禹梦不好意思的把脚收了回去,赶紧把鞋套上了。
她从石头上站起身,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脚虽然不疼,但右脚有些使不上劲,脚踝处也有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隐隐地说不出的难受,因此她走路的速度一下子就变慢了。
“不好意思了教官,耽误你一点时间,我可能会走的慢一点。”
赵寅磊默默地陪在她旁边,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二话不说走到她身侧,蹲下身,一只胳膊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膝弯,很轻松地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
姚禹梦吓了一跳,在双腿离地的瞬间条件反射般地伸手环住赵寅磊的脖子:“哎……教、教官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
“长时间走路会肿得更厉害。”
赵寅磊抱着她说话、呼吸的节奏都听不出任何变化,好像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他太高了,姚禹梦目测一下她离地面至少还有一米四左右的距离,她拖着一只使不上劲的右脚,怕把另外一只脚也弄伤了,不敢挣扎着往下跳,只好一只在如坐针毡和安于现状中彷徨。
正在姚禹梦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点,他抱着她这么久,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他手的所在?
想到这儿她专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果然,他的手虚虚的拢着,一点点都没接触到她。
还是和八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