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寅磊轻轻松松炫技一般的绅士手,姚禹梦还环在他脖子上的手一下就变得火烧火燎的,放开吧搞得她很刻意,不放吧又觉得这样显得她有一些轻浮,毕竟他们两个现在最多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
可是在这离家万里的非洲大陆,在这个昏黄的灯光照射下的崎岖小路上,此时此刻只有她和他。
有谁会觉得她刻意,又有谁会认为她轻浮呢?
去国离家这么久,她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奋战,有精神抖擞的时候,更有满身疲惫的时候。
那些一个人遥望异乡的月亮思念着家乡,惦念着亲人的夜晚,她满心满眼期盼着的,也不过是一双坚实的臂膀,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抚平劳累,亦可以抚慰心伤。
远方月也是家乡月,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姚禹梦凝望着赵寅磊的侧脸,想到这居然是她等了八年后才等到的一次机会,万千思绪一下子就变得豁然开朗。
就让她小小的贪心一下吧,谁让今晚的月牙亮得好像一把勾魂刀,收割了她的理智,还想收割她的魂魄去呢?
相反,赵寅磊心里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以前他是一名军人,现在他是一个警察,人民群众有困难,不找人民子弟兵不找警察叔叔还能找谁呢?
出任务的时候遇到有困难的,腿脚不方便的,或背或抱简直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更何况她瘦得那样,动一动手指连手背上的肌腱都清晰可见,连那根圆木的零头都比不上。
手术台是外科医生的战场,他不想让她变成伤兵,帮这个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为了尽量减少身体接触,他特意没有选择更省力地背着她的方式,没想到姚禹梦慌乱之下一上来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在把她放下来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之后,她的胳膊也依旧纹丝不动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甚至他脖子上的皮肤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从姚禹梦口鼻中呼出的热气,那不可捉摸的丝丝缕缕好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落在他的脖颈上,最终荡漾在了他的心湖中。
他曾经经受过最严苛的抗干扰训练。
实弹射击演练时旁边热闹的敲锣打鼓放鞭炮对他来说只是入门款的小儿科,真正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完全不能靠意志力抵御的身体折磨,那简直是在和人类最顽固的本能作对。
在击发前一刻,他承受过老队长亲自上手准备的各种惊喜。
泼在身上的冰水,放进衣领里的小蛇,突如其来能亮瞎双眼的强光照射,哪一个都比姚禹梦可怕,哪一个造成的影响却都没有姚禹梦大。
他尝试着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百分之三十,这时会有五到七秒的时间身体不会受呼吸的影响出现微小的起伏,这短短的缝隙就是他长时间精心训练出的开枪时机。
这一系列的流程早就凿在了他的骨头里,刻在了他的肌肉中,是从来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的。
然而这一次,他在这最该平静最该稳定的几秒钟内感受到的,却是他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与此同时,姚禹梦也察觉出了他的异样,她有些不安的开口:“教官,你是不是太累了,我这样还是有点分量的,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的。”
赵寅磊抿了抿唇:“不累,前面就是你们驻地了。”说完他不等姚禹梦说话,抱着她奔跑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掉一些什么似的。
一跑起来颠簸甚重,赵寅磊跑步的速度让姚禹梦感觉自己好像是一颗马上就要爆炸的手雷,而他的任务就是尽量把她扔得越远越好。
她这颗手雷却完全没有一点自觉性,害怕掉下去的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赵寅磊这块沉船中唯一的浮木抱得死紧死紧,以至于她的额头都随着他脚步的晃动蹭到了他的下巴。
应该是由于下午去赴宴的缘故,赵寅磊的下巴出人意料地十分光滑,好像出门之前才刚刚刮过胡子一样,这一点和姚禹梦记忆里的那个夏天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他还穿着一身橄榄绿的军装,夏季常服衬衣上最上面的一粒扣子是不用系的,她在头晕目眩中眼光顺着他的衣领、喉结一路往上,看到他下巴上面青色的胡茬在她眼前摇摇晃晃,昏昏沉沉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样不小心蹭到会不会感觉到很扎。
想到这里姚禹梦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一副有话直说简单直率真的性格,妈妈也总是玩笑似的说她缺“心眼”。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不是没心眼,也不是没有女孩子的小心思,只是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遇到能让她生出旖旎情思、体验患得患失的那个人。
这不是,她一面怕路太长赵寅磊抱着她狂奔辛苦,一面又怨路太短时光太匆促容易一晃而逝。
在短暂的幸福和长久的纠结交织下,赵寅磊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中国医疗队的驻地到了。
天色已晚,把她送上楼夜探香闺明显不是赵寅磊的作风。
十二点一过,灰姑娘的南瓜马车终是被打回了原型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动,姚禹梦强压住心中的失落轻声说:“谢谢教官,我自己上去就可以。”
赵寅磊原本有着一瞬间的犹豫,听了姚禹梦的话之后,他也没有再坚持,弯下腰,轻手轻脚的把姚禹梦放在地上,一直等她站稳之后才收回肌肉有些酸痛的手。
“实在不好意思教官,今天麻烦你了。”姚禹梦再三和赵寅磊道谢。
“没关系,赶紧回去吧,上楼的时候慢一点。”
赵寅磊说完转身要走,姚禹梦赶忙加上一句:“方便的话回到营地之后发个微信给我好吗?我想确认你平安到家。”
“好。”
赵寅磊答应得很痛快,姚禹梦甚至隐约感觉他对着自己笑了笑。
“再见。”她说。
“再见。”
姚禹梦站在原地,一直向着他的背影挥着手,明知他看不到也不会回头。
这是独属于他的一份依恋和仪式感,也许是为了弥补那年夏天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的遗憾,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总是喜欢目送着他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她执着于此,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让彼此多产生一些羁绊。
直到赵寅磊的身影彻底融入浓浓的夜色,姚禹梦才转身上楼。
正应了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正当姚禹梦依依不舍送赵寅磊离开的时候,靳宇正斜靠在窗边,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楼底下发生的一切。
天黑之后他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姚禹梦的微信。
他时不时地抬手看表,暗自下定决心,给自己定的截止时间到了姚禹梦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他也就管不了那么多要直接给她打电话了。
在等待的间隙他漫不经心地往楼下瞥了一眼,也许是因为眼睛对运动中的物体太过敏感,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赵寅磊抱着姚禹梦几乎是飞奔而来。
靳宇一个激灵一下子整个人都站直了。
他激动的双手扒住窗户,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楼下的两个人,直到看到赵寅磊把姚禹梦放下来,他才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又靠回到旁边的墙上。
明知他没有资格,明知这样想简直莫名其妙,靳宇依旧克制不住内心深处咆哮着蓬勃而出的那种遭遇背叛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却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窗户不要再看下去。
他看到姚禹梦走路时右脚有些不对劲,看到她在赵寅磊离开的时候又叫住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到她一直傻傻地对着赵寅磊的背影挥手,最后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走向门口。
靳宇内心深处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