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起吃饭的人,今天就贬谪贵州?
他知道王守仁没有死,这样青史留名的人,哪里会轻易死去?
他又想起唐伯虎和徐经,这两位还欠着自己一顿饭。
范进到吏部领到任命凭书,一看后面的年份——正德二年。
从弘治十二年,一觉睡到正德二年,整个天下宛如一座烂柯山。
山中无岁月,所有的人都是虚的。
只有吃到口中能感到到酸甜苦辣的食物,让范进有身在人间的真实感。
正德二年。
也就是说,他在传胪大典上听过声音的弘治皇帝已经驾崩。
至于正德皇帝,他还没有见过……只要活得久,总有相见的机会。
周进仍然担任着国子监司业,和范进一样,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
范进去向周进辞行。
见到三十八九岁的范进,周进没有任何诧异的神色,仿佛过去这些年时常相见。
周司业说:“我虽然是山东人,没什么需要劳烦的。记得当年在乡下做老师,学生中有个叫荀玫的,那时才七岁,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你留心一二,如果他还在考试,又有一线之明,酌情提拔他,也了我一番心愿。”
范进笑了,连声应是。
这是一段“眼熟”的话。
他和周司业此时此刻都像工具人,在上演早已排好的戏。
做学政要考察童生、要阅卷,通常都会请几个幕僚。
周司业知道范进独来独往,没有幕僚,就给介绍两个。
“一个叫蘧景玉,是个弱冠少年。其父是南昌知府。他博学多才,可以帮你写文章。另一个叫牛布衣,是个老成持重的,你有什么事可以交给他。”
范进道谢。
周进吩咐长班两句,不一会儿蘧景玉和牛布衣都进来。
蘧景玉是一个清贵公子哥儿,表面对范进恭恭敬敬,实则看不起范进这种只会做八股文章的寒门子弟。
范进这样敏感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蘧景玉眼中的轻视。
十七岁那年的夏日,在南海县的集上,许多人看他都是这样的眼神。
牛布衣是个老陈木讷的,虽然要给范进做幕僚,也不会说几句奉承的话。
这样的性格,难怪一把年纪郁郁不得志,却意外合此时范进的胃口。
“按规矩,做学政要在全省巡考。咱们抓紧时间出发,明天就启程。你们收拾行李,今晚到寒舍住一晚?”范进客气地说。
蘧景玉和牛布衣都同意。
两人到范家,又见识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按理范进当官也有好些年,居然还能穷成这样,着实令蘧景玉和牛布衣惊讶。
至于佩不佩服,那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每一个清官都是好官,有时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捞油水的机会。
特别是京中翰林院、都察院的小官,简直就是贴钱做官,只盼着捞个肥差出京。
而肥差,又不是谁都能轮上的。
像范进这样被点为山东道学政,就是一个肥差——掌握着一省的童生能不能“进学”成为秀才,做两年学政下来,就不会再缺钱。
蘧景玉嘴角勾着笑、牛布衣低着头沉默,虽然不知道寒酸的范进是怎么抢到肥差的,但不妨看看范进怎么当学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