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苏坐在屋内一张四角桌旁，端着一碗热药汤，苦着眉头费劲抿着，见人进来，他起身相迎：“小晋王，杨将军。”
“先生病还未痊愈？”宋灏迈进屋中，一眼瞧见他放下的药汤，甩袍落座在文亦苏旁侧。杨定宗跟着坐在他另外一侧。
文亦苏撩袍重新坐下，摆摆手道：“不过是些补药，相逢嫌我太瘦，说这些药有补血增肥之功效。”
杨定宗一听，上下打量他一番。
昨夜天黑，室内烛光幽暗，他倒是未曾注意他。今日细细观察，确见他消瘦许多。
以往他不论穿着还是身形，皆显得华贵富硕，周身气质矜贵又略带慵懒，手执素扇，眸眼含笑，往那一站，旁人便知是个豪富之士。
如今的他只着一身极朴素清贫的蓝灰色长袍，多层的棉袍都掩饰不了他清瘦的面肌和身形轮廓，一举一动不似以往那般过分主动热情，眉宇之间虽依旧温和地舒展着，但总给人有几分彬彬有礼的沉静和疏离之感。
杨定宗暗自轻叹，心道他是历经了多少剧变，才致气质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转而他又反应过来，琢磨着或许如今的他，才是他原本的底色。
只不过虚与委蛇的那层商人表皮被残忍剥离了，露出了他暗藏在内层的这抹清隽淡漠之色。
说话间，文相逢和安生端了茶水进来。叶子和荆天也放下院中之事进了屋。
安生放下茶壶，搓了搓冰冷的手，将门窗合上，轻跺着脚去给屋内的火炉添炭。
文亦苏接过相逢手里的茶盘，开始给宋灏二人泡茶。
他不疾不徐地烫壶洗杯，掀开木制小壶，从里面夹了几片叶子放进茶盏。
“这是何处的茶叶？我竟从未闻过如此茶香。”宋灏有些惊诧。
“这是相逢从林间雪地里采的。”文亦苏边倒茶，边笑瞄了眼坐在自己手臂旁的相逢。
文相逢点头：“这不是茶树叶，乃是一种类茶叶的药草，外形与寻常茶叶相似，有健胃消食之功效。这种草药冬日愈冷，叶子所散出的香气愈甚。”
宋灏欣赏地看她：“相逢姑娘能识百草，医术了得，我在选宗大会上也曾见识过。”
杨定宗想起选宗大会，笑问她：“你还记得选宗大会的时候，也是个冬天，在我华天派三清山之上，我还陪你在雪林里寻到过一株沁寒桑呢？只不过后来那株沁寒桑被我那粗心的师妹给仍了。”
文相逢笑道：“自然记得。”
杨定宗提起此事，想起柳辰儿，不免又陷入几分思念。他叹气道：“不知我华天派，师父师弟，还有……师妹现如今怎么样了。”
宋灏自然知他心思，拍拍他肩宽慰。
他等人当初率兵大张旗鼓地逼向京城，也是为震慑中原其他各地，令朝廷不敢对那些武林门派下手。
几人寒暄间，安生搬了条凳子围坐上来。
文亦苏给宋灏和杨定宗递过茶，边询问：“晋王现下的大军驻扎在绵州城？”
宋灏礼貌地接过他的茶盏，点头道：“我大军不便冒然攻打汴京，一是恐会给京城内的百姓带来骚乱，二是将士们南下远行多日，本就疲惫不堪，实无精力作战，只能暂在绵州驻扎歇脚。”
“幸运的是，那绵州的知州江琦与我志同道合，我二人花了一夜时间围炉座谈，相聊甚欢，翌日清晨，不费一兵一卒，他便开城门迎我大军入了城。”
宋灏锋眉微挑，颇有几分自豪和夸耀。
文亦苏点头微笑：“江琦为官清正，治州廉洁，素有气概，和小晋王确实有些相似。”
“他是个侠官，有侠义之气。”宋灏夸道。他话毕，瞟向文亦苏：“听闻年初便是他弹劾的秦笠，以至于差点逼得秦笠倒台。”
文亦苏垂眸微阖头。宋灏盯了半天，不见他接话，只得作罢。
那日他是从江琦口中知晓倒台秦笠一党的幕后推手，实则是他这位茶商大亨。
从两年前的选宗大会，到年初的倒台秦笠，宋灏静静瞧着文亦苏，心叹此人是个百年难遇的治世能才。
他若不为自己所用，回归山野，不仅是自己的损失，也将是他大宋的损失。
宋灏见闲谈渐深，也不再多扯，直截了当道：“先生今日还南下么？”
文亦苏手指微磨搓着茶盏，最终笑道：“等开春也不迟。”
这话便等同于答应了昨日他的请求。
宋灏大喜，举杯向他，动容不已：“我敬先生一杯。”
文亦苏本谦逊地摇头避开，但见他执着，便只得执起茶盏与他对碰了一下。
二盏瓷杯传出一声清脆的嘭声，引得在座诸人皆扬起激动之心。
宋灏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冬日温饮，他却喝得酣畅淋漓。
杨定宗和宋灏对视一眼，开始说起大军目前的状况。
“我军数月前截获了一个从京城入北地的信使，才知宋烨和秦笠如今依旧在与辽人来往。此次诬陷晋王和我军反叛，亦是宋烨党羽和辽人勾结共谋。”
“辽人恨我晋军，汴京城的‘朝廷’亦畏惧晋王声望，二者一拍即合，欲以通辽谋逆的罪名致晋军于死地。若大军守在北疆不动，迟早陷入弹尽粮绝之境。情势所迫，我等不得不动身南回，先解决内患。”
宋灏点头接道：“但如此一来，原本夺回的燕云十三洲又将重新陷入被动。虽有罗息镇守，但从军队人数和粮草数量来看，罗将军最多也只能坚持三个月。另外……”
宋灏顿了顿，眸色深沉：“据我军暗探回报，宋烨已与辽人签了契约，辽助宋烨登基，宋烨及帝后，将以燕云十三洲作为回礼，重新送给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