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妈的吩咐，背着小篮筐到菜园子里摘菜， 葱蒜、大白菜、花菜、生菜、韭菜、菜头， 蚕豆豌豆，只要菜园子里有的，我都摘了一些。
心头总是缺了些什么，看着篮筐的菜，脑海里出不来餐桌上的美食。菜园子边上的粉红色的桃花已经放开了半数，还有很多花苞挂在枝头。
我和外出的哥哥几乎一齐回到院子里，他的篮筐里也背了东西，我探头去看，是几根干枯的树枝，还有一圈绳子。
他正东看西看的，确认了妈在灶房里忙活，快速地将绳子从篮筐里拿了出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哥，你在做什么，这树杈子是什么？”
我好奇地追问着，他朝着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出去了，一会妈问，你就说去找张巧丽了啊，别多说话，听到没有。”
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
我担心哥哥，赶紧跑进厨房和妈妈告密。正在烧火煮肉的妈妈一着急，立马丢了锅盖就跟了出去，那里还有哥哥的影子。
妈爬上屋顶，手搭着凉棚，往村子里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我家的麦地里。
“去请五爷爷帮忙吧，你哥不会的。”
妈没头没脑地对我说道。
我没有多想，终于五爷爷还是理解了，朝着我爹的墓前跑去。
哥哥正拿着那几只树枝在那比划着，看样子有些下不了手。
“已经发芽了，活过来了。”
五爷爷用他短粗的手指摸了摸了站立在爹坟前的小树枝，说道。拿过哥哥手里的小刀子，吩咐他去和泥巴，找了布条和塑料布。
随后，他选了一个刺梨枝条，掰下一小截树枝，用小刀子从断面处切下，小树枝立马分分成了两半。
五爷爷选了一根干树枝插到了切开的枝条里，让哥哥将泥巴拿过来，揉成一团，敷在了接口处，用塑料布包裹上，再缠上布条子，捆绑得很是扎实，就像我们玩过家家的时候，给人包扎伤口。
“阿林，你怎么弄上来的，这些杏树枝条。浪费了，这小树上头至多能接两个枝丫，拿回去用水泡着吧，我再去找几棵刺梨树，随便接上去，看多了这些红艳艳的东西，倒是觉得白色的小花儿也养眼。黄澄澄的杏子也不错。”
五爷爷眯缝着眼睛，看着远方进村的路发呆。
“五爷爷，叔叔今年也不回家过年吗？”
哥一问，我也想起来了，五爷爷家里以前是经常有一位非常年轻大个的叔叔，皮肤很白，和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像。
他常常来我家里，和爹坐在堂屋里边抽烟喝茶边说话，声音很是响亮，我很喜欢听他说话。
来我家，他也不光是闲聊。
事实上，他大概比爹小七八岁，反正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和青少年。印象很是模糊，想着想着我都搞不明白，那是和堂哥一般大小的毛孩子，还是和爹一样健壮的小伙子。
他帮着我家用骡子运粮食、农家肥、石头，反正我家有什么事情他都在场。他好像在中午的时候，都喜欢睡一会子觉。夏天的时候，就长长地躺在我家的席子上，我一看到，就爬上床，往他的里侧躺，那种快乐的心情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得到。
但近一年以来，我就再没见过那位年轻的叔叔了。五爷爷的家里永远只有他和五奶奶，他放羊种麦子，奶奶管理菜园子种麦子，他家的姑姑们逢年过节才回家来，很是漂亮，也像那位叔叔一样高高大大，皮肤白皙，脸上找不到一个麻子，一个斑点，让人由不得的喜欢。
不过，她们就回家来待上一个夜晚或半天，就匆匆离开了。
爹在世的时候，五爷爷常常往我家跑，让爹帮忙挑东西，做重活。
现在，倒是我们娘几个经常麻烦他了。
“不回来，他跟着走夷方的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三峡，穿过西南丛林，到时候就给我们带回花不完的钱。”
五爷爷的表情变了，一下子又活泛起来，笑眯眯地对哥哥说道，好像他的儿子正从村口路上大踏步朝着家里去，身上背上全是钱。
可是那条掩在桃花林里的小路，空空如也，村子里的人都在家里忙活着准备年夜饭。
“哦，五爷爷，妈昨天晚上还说，要是你和五奶奶不嫌弃就到我家里来吃饭呢。”
哥哥知道，老两口是等不来儿子回来了，他们跟我们一样孤独。
“不了，我们祖宗不一样呢，我和你爷爷的爹都不是同一个，得分开供奉。走了，拿着那些枝条，到寺庙里杀鸡去了。对了，你敢不敢杀呢，不敢就跟我一起去，我给你杀。”
五爷爷说着，双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那条通到山背后的小路，背着手，叼着烟锅子走在前头。
我觉得有趣，学着他的样子，背着手低着头走路，把自己逗笑了，也将五爷爷逗笑了。
妈没有骂哥，我想一定是因为过年不能说不好的话。因为，我也看到过，那几棵悬崖下的树长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就是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也没有谁冒险下去试一试。
也许是古时候就已经酸透了吧。
火塘上，水壶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若是爹还在，这时候妈就会喊我去喊爹来杀鸡了。我会一直追着等那只鸡下了锅。
我心头很是不舒服，但我仔细地记着哥哥的话，不要总是在妈面前提到爹爹。我也害怕看到妈妈眼里起雾的样子。
“阿林，冒险的事情自己要酌量，妈可是全靠你们活着呢。”
妈看了看哥哥，还是说了句。
“我是绕过悬崖，从下面爬上来的，大黄领的路。你知道，妈妈，下面其实已经有了一片杏林了，那些大树上掉下去的种子，已经成林了。里头密密匝匝的，到时候开花了一定很好看。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危险。我们谁都不要告诉，等杏子熟了的时候，就摘了去市集上卖，好不好？”
我看见妈妈的脸上有了微笑，说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些做大人的就想不到，种子能发芽，长成大树呢。
妈选了一只老母鸡作为年夜饭的主菜，这一次，鸡肉上面没沾血迹了。那几只小鸡还是没长够个儿，达不到吃的标准，侥幸逃过一劫。
那一晚，哥哥放了鞭炮，烧了很多纸钱，桌子上放了空碗筷，一家人吃得也算是开心。三个多月的弟弟也吃下了筷字头上第一口香香的肉。
他不再那么软乎乎的，可以正正地抱在胸前了，我想他看到的世界终于和我看到的是一样了。我指着小花儿叫他看的时候，他就晓得被风吹成漩涡的花儿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