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此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龌龊,她在那一刻产生了一个让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想法。
——如果手术室里的人死了就好了。
医生开口:“谁是孟知的家属?”
孟夕年起身走去,没有再看陈黎一眼。
医生递来一堆单子,“手术不太及时,但很成功,住院观察。对了,之前的住院费是他同事交的,你们自己协商。”
“好。”少女头都没抬地接过了单子。
不过是废纸的轻度,却重重压弯了她的脊梁,堵塞了她的呼吸道。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忽然意识过来似的回头看了看陈黎。
“你先回去吧。”
陈黎没有说话,亦没有行动,只是看着孟夕年,就这样看着,目光似要将她穿透。
孟夕年很平静,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她发现,原来不止自己和陈黎之间有距离,陈黎与自己之间也是有距离的。
于孟夕年而言是社会地位、自尊,在陈黎这边成了经历、心境。都是很难跨越的东西,更何况她们中间还隔了一个世俗。
孟夕年与她擦肩而过。
陈黎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忽觉没有伸手的资格。
越来越远。
孟夕年独自一人缴了费,朝孟知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的仪器缓缓运作,年迈的男人显得更加苍老。
孟夕年抱胸倚在门边,姿势还多些不羁。
“你醒来听见我高考失利的消息,不会又昏过去吧?”少女自言自语,神色略有些忧伤。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她叹息。
她曾相信,一个人所做能扼住命运的喉咙,现在,命运在黑暗的屋子里追上她的未来。
不留情面,磨平她傲骨。
孟夕年顺着病房的门寸寸下滑,蹲在地上。
就一会儿。再脆弱一会儿,还得挺直脊梁。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走廊中,步行回到小破楼里的家。
浴室传出水花的声音,冰冷的水流顺着她的头顶滑下,先是湮没了视线,然后淌过脖颈、脊背、脚踝,浑身冰凉,感觉清晰。
还好,她还能想起。
孟夕年的身躯微微颤抖,但脸上突兀地有几分病态笑意。
少女指尖抓着墙壁,整个暴露在水流之下,水流纵横淌过她面颊,像数道伤疤交错。
那个房间的大小,那两个男人说过的话,那黑暗中所有的细节,孟夕年都没有忘。她将那段记忆反复咀嚼,刻骨铭心。
她笑容狰狞,眸中汹涌着恨意。
蓝紫色斑斓如幻梦的“醒梦”在高脚杯中摇曳。
白绫小口抿着,表情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径直走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白绫抬眸,惊喜地站起身来,“阿年!”
她抓着她的手腕,有些紧张地开口,“手术怎么样?”
孟夕年点头笑道:“放心吧。”
白绫拉着她坐下,“钱不急着还,你还小……”
“我不小了。”孟夕年看着白绫,认真说道,“白老板,我今天是来辞职的。”
白绫没有反应过来,“要去别的地方上学么?”
孟夕年笑着摇头,酒吧混乱的声响将人湮没,白绫却能清晰地听见她一字一顿的言语,“我不上学啦。”
“为什么!?”恰好赶来的轩子听见了这句话,“年哥你的美术统考分数那么高……”
“别说了。”孟夕年心忽然一痛,眼神却依旧温和,“出了点事,没参加高考。”
暴烈的dj音乐忽然响起,音浪滚滚扑面而来。
白绫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她才明白,刚见到孟夕年时那种隐约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她的头发长了,介乎男孩和女孩的短发之间,她没再束胸,外在形象毋庸置疑是个女生了。
她还是清冷,但收敛落拓与锋芒。她曾经对未来的彷徨,可眼神尚且坚定,是少年模样,轻狂,现在眸色沉淀,却混沌。
哦,她长大了。
“可这样,你更需要一份工作。”白绫说。
孟夕年点头,是的,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做回女孩子。她知道那两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她一定会找到他们。
“找一个没有太多人认识我的夜场,换个工作。”她说。
好轻巧的一句话。
白绫下意识端起“醒梦”又抿了起来。
孟夕年拿起一个高脚杯,一饮而尽,“感谢白老板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白绫没有看她,轩子则是抿紧了唇,说不出话。沉寂,音乐嘈杂,陌生人,他们喝酒纵欲,人生肆意。
喝了这杯“醒梦”,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