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树上看到那姑娘经过,哥哥和那姑娘说话,提出我们的要求,姑娘欣然答应。我们弟兄二人欣喜若狂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背上我们放在路边的烤烟跟着姑娘往她家里走。
不要以为有什么浪漫的事情发生,那是庸俗的小说情节。我们这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生活是残酷的,没有那么多浪漫故事发生。
姑娘用我们自己带的米给我们煮了饭,我们吃了她给我们做的两样简单的蔬菜,是什么蔬菜,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想不起来的,但是我记得绝对没有肉。但姑娘愿意给我们做饭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不敢再有别的幻想。
她不是做生意,没有挣我们一分钱,还倒贴功夫。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不知道这位姑娘后来生活得怎么样了,相信好人自有好报。可是我因为吃的野生李子太多,那酸涩苦的李子将我的口腔刺激坏了!饭菜进入我的口腔后就产生了剧烈的刺痛感!!我的上下牙不能合下来咀嚼,试了好几次,我才很勉强地用汤泡着吃了半碗饭。然后我们父子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赶路。
好在我们离卖烟的道真桃园乡已经不远,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终于到了桃园乡的烟叶站。
从早晨大约六点出发,我们背着几十斤重的烟叶走了整整十个小时。道路的漫长感觉如同到西天取经一样艰难。不过这次卖烟收获不小,吃点苦是值得的。
我们卖了大概四百元左右吧,我们在本地卖四级的烟叶,到了桃园乡都按三级来收购,每斤的单价大大提高。
这一年,我们的烤烟卖到最后,收入大约有一千二百元左右,不要小看这笔数,这可是一九八二年。这笔数差不多是当时一个教师一年多到两年的工资。这笔数在我们生产队是年收入最大的一笔数。
但是我记得投入也不少,好像烘烤烟用的煤就花了两百多,是从银行贷的款。还有尿素和复合肥,当然、还有粪水和汗水是不算钱的。但尽管如此,我们家当年的收入依然在全生产队遥遥领先。
当生产队长的表哥从我家门前路过,他看见我父亲就高喊:“舅舅、舅舅呀,你快要成地主了,你不怕遭?”开始几次这样喊,父亲只是憨憨的笑笑,可是喊了几次,父亲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了!脸上明显地有些忧色!!
过了几天,父亲突然在家里宣布,他在分水乡给我们买了四立三间房子。房子是旧的,但父亲认为价格很便宜,才五百元。让我们先去看看,然后准备请人去搬运。
我的天,那是什么房子呀,首先,这房子已经是很老很老的房子了,大约是民国时期或者是清朝末年修造的吧。
那些柱子的下半部分已经腐烂,用手一搓就会有木头的粉末掉落,密密麻麻都是蛀虫的小孔。而且材质全部是枫香,这样的木头特别沉重而不耐腐。父亲这是办的什么事啊?父亲为什么如此糊涂?
事情很快就明白了,这家卖房子的是表哥的舅子,这舅子修新房,旧房子本来是打算拆掉当柴烧的。表哥一撺掇,父亲就乖乖地当了这个冤大头。
我和哥哥都气坏了,但是父亲已经将钱都给人家了,还有什么办法呢?也许这价格确实是便宜的,我们对这类行情又一无所知。
其实就根本不知道这房子值多少钱,也不知道我们如果买这么多新木料又要多少钱。不过后来我知道我们生产队有家人在街上有一间房子,他七百块钱就卖给了别人,如果以此推算,我们买的那个腐烂的木架子就实在是贵得离谱了。
那只是一个腐烂的空空的木架子,不包括板壁、不包括屋顶的瓦片。但既然已经买下了,那就只好想办法搬运回来了。
那家人离公路有几公里路,我们先请了我们村里的一些大力士将那些破木头搬到公路边,然后找拖拉机将木料拉到浞水街上离我们最近的公路边,再请大力士们将那些破木料一根一根的搬运到家里。好在那时候帮忙的乡亲们,那些大力士们都不要我们付工资。
要是现在,付工资都需要一大笔钱了。好在那一年我们喂了两头肥猪都很顺利,可以让帮忙的相亲们能吃上肉。
那些破木料经过木匠的一番清理打扮,在我们家老屋的附近竖起了三间“新房”。我们提前买了新瓦片,房子一竖起来就盖上了瓦,这在我们村又是一个奇迹。因为在八十年代,有太多的新房架子竖立起来以后,在风雨中飘摇几年,木头的颜色都变了也没有能够盖上瓦片。为了这个房子,我们已经耗尽了种烤烟的所有收入,而且拉煤的贷款还没还。
但表哥过路还在喊:“舅舅,看成地主咯,看成地主咯!”
我却准备在来年大干一番,我不怕成地主,我也不相信还会有什么地主。
堂哥却不打算再种烤烟了,他拆了他的烤房,我们只好自己建一个烤房了。
我不但打算自己建一个烤房,我还要建一个大的,建一个全村最大的烤房。第一年我只栽了大约三千根烤烟,第二年,我打算栽一万根烤烟,我要更大更多的收入。
秋天庄稼收完了,完成了秋粮征收和征购任务,我带领着哥哥一心一意建我们的大烤房。
每天我都是黎明即起,匆匆刷牙洗脸,然后就和哥哥一起修筑我们的烤房!我们信心满满,我们对前途充满信心。父亲虽然没有了打草鞋的工具,但是他还是有他自己喜欢干的活。
当我们兄弟二人没日没夜地修筑烤房的时候,父亲在家里悠闲地扭着绳子。父亲扭两种绳子,一种是用来耕地的竹篾绳子,父亲用柴刀将慈竹先划拉成指头般宽的篾条,然后将最里面的那层去掉,剩下的就比较柔韧了。父亲将柔韧的那部分又用柴刀划拉成薄薄的几层,这样的篾条就变得十分柔软。
父亲将这些柔软的篾条紧紧地扭成筷子那么粗缠绕在板凳上,等缠绕得很多很多以后,再将它们三股拧在一起就成了绳子。这样的绳子可以用来耕地。不过我们家实在也用不了多少绳子,但是父亲还是只管扭着他的绳子,绳子在家里已经堆积了很多很多。
我们家周围,多的是竹子和棕树,这给喜欢扭绳子的父亲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原材料父亲不用花钱买,当然也幸好不需要花钱买,否则父亲是要亏本的。
父亲除了扭竹篾绳子,还会扭棕绳子,棕树上每年都会长出新的棕网来,别人家都是将那些棕网割下来直接送到供销社卖掉,只有父亲会想到将那些棕网割下来加工成绳子。
棕绳的用途是穿在牛鼻子里面牵牛用,可是这也实在用不了几根,但父亲也扭了很多放在家里。
父亲还会将桐麻皮剥下来加工成绳子,我们家里别的没有,就是绳子特别多,好在是我们家里人吵架,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要上吊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那可特别的方便了。因为只要你在我们家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各种各样的绳子。
每逢赶场天,父亲就会抱着一大摞各种各样的绳子在浞水街上踱来踱去。他的绳子基本上是卖两毛钱一根,遇到熟悉的和亲戚,人家基本上就不会给钱了。
就算都给钱吧,父亲一天也就最多加工出五根绳子来,如果这五根绳子能全部卖掉,父亲一天也就能得到一块钱。可是事实上父亲的绳子很难卖出去。
他在街上抱着绳子晃悠一天,如果能晃悠出五毛钱来,就算他的生意很好了。很多时候,父亲一天下来一分钱都没能卖出去。
可是父亲照样每天都不慌不忙地扭他的绳子,我和哥哥日夜忙着修筑烤房,父亲一次也没有来帮助过我们。
我和哥哥修筑烤房,从秋天的末尾开始,到了冬天霜雪天不能干,即使是在秋天,我们在天气不好的日子又不得不停下来,因此,我们的烤房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基本完工。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家又陷入了困境,我们第一年种烤烟卖的一千多元因为修那三间破烂的新房已经全部花光了,而我们的烤房主体完工以后还需要烘管和炉桥等设施。
虽然要不了多少钱,但我们却是多少都拿不出来了。而且我们还要投资种烤烟,还要贷款拉煤炭来烘烤烟叶。
为了省钱,我居然突发奇想,我想用自己的想象来给我的烘房加温以达到让我的烤房升温可以烘烤烟叶的目的,这样就可以省下买烘管的那笔钱。
我在烤房的地上挖了弯弯曲曲的几条沟,让这几条沟联通外面的炉膛,我在几条沟上面盖上薄石板,我燃起炉膛里的火做试验,发现那些薄石板果然可以发热发烫,我以为这样也可以将烟叶烘烤出一样的效果。
没想到正式烘烤烟叶的时候,温度却升不高,达不到可以让烟叶烘烤干的程度。我们的第一次烘烤烟叶被烂在了烤房里。
其实这一年的烤烟也没有种好,第一年种过的土地再种烤烟,那烟苗就不怎么长了。因为种得太多,我们来不及管理,还有天气原因等等,这一年的烟苗长得特别不如人意。
后来我们又不得不将我们的烟叶背到别人家去和别人合伙烘烤,这一年,烟叶站收购烤烟的要求也特别的严格了,以前能卖到三级的烟叶,这一年都变成了四级甚至五级。
同样的烟叶,价格却变得特别低贱,政府又不让烟农将烟叶卖到外地去,他们在路上设了关卡,抓住就要没收烟叶、还要罚款。
烟农们都害怕,不敢轻举妄动。折腾去折腾来,这一年付出得特别多,收入却不如第一年。
原计划栽种一万株烤烟苗,收入三千元,结果最后一算,我们的收入一千元都不到。
我有些泄气,有些难过。我的哥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雄心勃勃,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对我言听计从。他开始变得更加斤斤计较,这一年,我的三弟在补习三年后还是考不上初中。
已经十六岁的三弟不得不回家跟着我们务农。按理说,三弟不读书,我们家增加了一个劳动力,应该有更好更多的劳动成果,可是我却在三弟回家务农后对我们家的未来彻底丧失了信心。
我们在这一年的收入已经被其他村民抛在了后面,表哥从我们家门口过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对我父亲喊叫警告我们家会成为“地主”,我们家在本生产队只当了一年的首富就败下阵来。
哥哥和三弟的表现让我不再有重整旗鼓的信念。父亲却显得很高兴,他在秋天一个炎热的中午给我们讲了他亲眼目睹的一个场景。
大姑父家里有两条枪,虽然大姑父从未杀过人,但大姑父还是被呛决了,父亲认为大姑是被大姑父逼死的,因此父亲对大姑父被执行呛决很有些幸灾乐祸。
被执行枪决那天,父亲和爷爷前去观看,父亲亲眼看到大姑父的头被子弹击中后脑浆迸裂,父亲没有因此而难过。但那个镜头却长久地留在父亲的脑海中。爷爷当时流了眼泪,父亲讽刺爷爷说,人家逼死了你的女,你还替人家流猫尿。
父亲在爷爷死后的很多年还在我们面前不断地讽刺爷爷那次流的“猫尿”是不应该有的假慈悲。父亲也一直以为有钱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我仿佛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在农忙季节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家里打草鞋和扭绳子。但是我不相信因为我的收入高了就会成为地主,我绝不相信。
我们家里已经哥哥的女朋友家发了两次人情,准备冬天烧香后第二年就把嫂子接进门。父母开始委托媒人给我介绍对象,其实父母根本不用委托谁,因为给我介绍对象的媒人实在是太多了!但媒人给我介绍的对象我一个都没看上,我自己在街上却莫名其妙地看上了一个姑娘,当我看上这个姑娘的时候,我未来的嫂子却看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