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阚也不刻意遮掩,望着任不非说道,“一别十六年,你倒是依旧嗜血成性,杀人如割草。”
任不非默然良久,说道,“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么?”
王阚冷笑一声,说道,“吐浑那些人信了你,如今安在?”
任不非哈哈大笑,点头说道,“也是,杀了便杀了。讲这些废话作甚。”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宏大,其势惊人。
赵忠骇然!
他久于世故,极善专营,听了两人的对话,再结合过山堂内发生的事情,如何还听不明白?
那三座京观竟然是眼前之人的手笔!
赵忠死命压着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不动声色的退到王钟毓身前,说道,“小娘,卑职有内情禀告,事关二郎,还请退一步讲话。”
王钟毓一愣,笑道,“神神秘秘的,方才怎么不说?”说完望向任不非,颇有些不舍。
王阚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无妨。邢将军的横刀虽利,王家却非鱼肉!”
邢将军?
众人一愣,皆望向任不非。
任不非放下手中的羊腿,微微摇头,叹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主簿,凉州一别多年,十七有礼了。”
邢将军?十七?
邢十七!
赵忠的脸色变了。
他每日迎来送往,听胡商们谈天说地,但见那些胡商只要酒兴一起,赌咒发誓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便是“我若反口,定叫我遇到邢十七,全家不得好死。”
初时听了,只觉得好笑,等时间一久,便有些好奇,细细问了,好几天都没能合眼。
吓得!
邢十七,是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手下第一悍将。身兼剑南防御副使、剑州团练守捉使、宁远军指挥使数职,加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
都说白起是杀神,长平一战活埋赵军四十万。
可这个邢十七,有之过而无不及!
开元二十五年,南诏的皮逻阁重金贿赂剑南节度使王昱,请求出兵相助。李林甫从中使力,得皇帝允许。中使(宦官)王承训、御史严正诲参务军机。
初时战事颇为不顺。直到时任宁远军旅帅的邢十七率军来援后,才有了改观。
只是,杀人太过,手段残暴,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每至一处,先将无辜百姓赶到敌方城下,他于其后纵火焚烧。城上人眼见昔日父老争相嚎呼、自行踩踏,肝胆皆寒,哪有余力对抗?
城破之后,无论老幼,男子高于马镫的,全部砍头,筑成京观。
灭越析一战,京观落成之时,晴天霹雳响个不停,随即大雨倾盆,三日不歇。众军士感于天威,裹足不前。
邢十七孤身持刀,踩着血淋淋的人头,站至京观顶部,对天怒斥半个时辰,乃晴!
之后,只要是邢十七带兵,绝对风和日丽。
三浪、蒙嶲两部听闻这些,未战先怯,赶忙跪地求和。
监军王承训都答应了,邢十七却视若未见,照杀不误!乃至“赶狗入穷巷”,遭到两部疯狂反击,伤亡甚重。
六诏平定后,王承训联名数人上报朝廷要将之锁拿问罪,又是章仇兼琼赶在下旨前,跑到李林甫跟前下了血本,才让他只落了个功过相抵。
经此一战,邢十七的凶名便在剑南道上传开了。
打死赵忠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憨胖呆傻的任不非,竟然就是凶名赫赫的邢十七!
在他几欲狂奔的时候,王钟毓反而走过去,望向邢十七说道,“你真的不是大郎吗?”言语中满是失落,像是走丢了亲人的孩子。
邢十七看着她,缓缓笑道,“我说是,你信么?”
女子偏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笑道,“自然是信的。”
邢十七闻言,颇感意外,看了看女子娇憨的面庞,说道,“某家横行于世,杀人如麻。就怕你的二郎不肯认我。”
女子听了,有些害羞,正要开口嗔怪,被父亲喝住了,“邢将军当面,岂可失了礼数。回去!”
王钟毓满脸不情愿,正在游移的当口。
邢十七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张夜叉,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众人听的莫名其妙,都望了过去,见王阚身后本来空空荡荡的却突然冒出一个人,身量瘦小,须发皆张,正是从尧山返回来的张夜叉。
王阚一脸淡然,只拱了拱手,却没有说什么。
“你参的是修罗道,阵前厮杀,虽伤天和,也勉强哄的过去。如今跑到这里杀人,真以为太原府无人?”又一人从远处走来,面容清矍,白发齐整,宝蓝色的鹤氅无风自动,竟是裴旻!
邢十七哈哈大笑,身上的肥肉却不再颤动,“昨夜站的太远,裴大师的那一掌看的不大真切,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讨教。天不负我!”
裴旻随手从旁边的柳树上掐了根枝条,淡淡说道,“你若接下我这一剑,自可离去。否则……”
邢十七大怒,向前踏出半步,震的整座院子都摇晃起来。
张夜叉轻叱一声,说道,“你……”
话未说完,脸色变了。
夜空中,有一小星居然自下而上,撞入另一个颗小星,二者合而为一后,闪烁不断,明亮非常。
“破军……被点亮了!”裴旻喃喃自语道,手中的柳枝化为齑粉,撒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