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一慢一快,连响三次。
“十一娘,落更了。您看……”一个小厮凑到王钟毓跟前,满脸无奈。
这里是王家大宅的偏院,算是另开门户。不过,有个角门可以通到王阚的院中。
院落中央燃着老大一堆火,上边架着半只羊腿,其色已至焦黄,其香更是快飘到了城门口。
王钟毓襦裙之外罩了件宽大的半臂,正坐在石墩上望着羊腿出神。
那小厮叹了口气,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退。
耳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走的很快,抬头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跟前。
是赵忠。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小声说道,“十一娘,查到了。他进了过山堂。”
王钟毓一惊,霍然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忠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应该是未时。只有他一个人,不像是被挟持。而且……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王钟毓思忖片刻,咬牙说道,“今夜是谁值守?”
赵忠低头不语。
王钟毓大怒,喝道,“二郎未归,可是我使不动你了么?”
赵忠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是裴家的土团,游七郎带队。”
土团就是团结兵。武后年间北方战乱频繁,府兵、兵募皆不能满足军事需要。万岁通天元年,武则天令山东近边诸州建立武骑团兵以御大贺氏。这便是最早的团结兵。
团结兵由州府征发,不入军籍。主要是协助地方军参与防守,配合作战。名义上不脱离生产,差事完结后,即遣回乡。实际上,这些土团多为门阀大户的私兵,不过是借了朝堂的名义,养在身边而已。好在不用花费朝廷一文,朝廷便乐得装糊涂。
王钟毓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说道,“去找两身革甲。”
赵忠差点哭了,“十一娘,今时不同往日。值守的虽是土团。可过山堂已经被天兵军围成了铁桶。你……”
王钟毓摆手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好,那你留在这里。”说完疾步向外走去。
赵忠也不做他想了,急忙撵在后边。
突然,迎面滚来一座肉山,与两人擦肩而过,冲着羊腿就去了。嘴里还嘟囔着,“好香,好香。”
不是任不非是谁?
赵忠大大松了一口气,声色俱厉的喊道,“任不非,你乱跑什么?”说完心里才犯嘀咕,这么大一堆肉跑过来,怎么事先没有一点声响?
王钟毓却笑了,连蹦带跳来到火堆前,望着直吞口水的胖子笑道,“几个时辰不见,好似瘦了些。”
任不非闻言,哈哈大笑,浑身的肥肉随着笑声此起彼伏,像是微风拂过的湖面。
王钟毓见他少了之前的胆怯卑微后,竟也如此豪气洒脱,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人,“大郎,能给我讲讲二郎的事情么?”
任不非一边撕扯着羊腿,一边笑道,“我大他九岁。他还没断奶,我就已经外出谋生。等我多年后归家,他却没了踪影。呵呵,其实,我们这对兄弟,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王钟毓微感失望,低头说道,“原来如此。”
任不非大嚼几口后,抹了抹油嘴,笑道,“不过,有件关于他的趣事,倒是可以讲一讲。”
王钟毓精神一振,笑靥如花的拍手说道,“快讲,快讲。”
“约摸是皇帝封禅那年前后,二郎随逻些的商队行至凉州附近。”任不非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
“二郎去过逻些?”赵忠对于任不平的过往亦是十分好奇,早就蹲在一边竖起耳朵,听到此处忍不住发问。
逻些是吐蕃的都城,距离大唐十分遥远,当年文成公主和亲入藏,整整走了一年多。
“不要乱插嘴。”王钟毓颇为不悦,接下来却道,“那般年幼,怎的走那么远?”想到大漠风沙,路途艰险,他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吧。
任不非将羊腿扯下一块儿,递给王钟毓,又自顾自说道,“凉州乃吐浑旧地,乡野恶人颇多。他们途经一部落,正在休憩。不防被屋顶上的小孩尿了满身。有脾气暴躁的便将那孩子教训了一通。谁曾想引来了大人。嘿嘿,货物被抢了大半儿。人也死了几个。”
“怎么不报官?”王钟毓大怒,把手中的羊肉捏成一团。
“吐浑为吐蕃所灭后,凉州虽属陇右道,可民风彪悍,皆不畏死。稍不留意,就会激起民变。地方官府自顾不暇,怎会理这些小事?”赵忠尽管没去过凉州,可他毕竟是胡人,迎来送往的胡商也多,耳朵里常听到这些。
任不非笑了笑,接着说道,“二郎私底下找到那个撒尿的小孩。连夸他尿的好,还给他买了许多糖果。并告诉那孩子,只要尿到人脸上,还有糖果吃。”
王钟毓与赵忠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孩子嘛,能有多大心思?见无意中的一泼尿居然换了这么多的好处,那还不敞开了尿啊。商队停留几天,货物也没要回来,只得认了,继续西行。过了一个多月,后边传来消息。那孩子将尿淋到了那一片有名的马匪头子脸上。嘿嘿,性命自然丢了,整个部落也被烧成了焦土。有趣吧。”任不非说完,似笑非笑的向身后望了一眼,低头继续大吃。
所谓的趣事原来竟是如此的阴沉可怖。
赵忠听的心里发紧,“有趣”两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王钟毓涉事尚浅,未识人心险恶,摇头叹道,“那孩子倒也可怜。咦,故事完了?”
任不非只顾大吃,不肯再发一言。
“指鹿为马,污人清白,非君子所为。”有人从他们身后慢慢踱了过来。
正是王阚。
“阿爷,你怎么来了?”王钟毓走过去拽了父亲的臂膀,笑着说道。
赵忠也急忙起身,立在一旁。
任不非打了个饱嗝儿,动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指鹿为马,也许。污人清白,未必。至于君子……嘿嘿。”
王阚鼻子里哼了哼,望向女儿,板起脸说道,“这么晚了,还不回房?”
王钟毓年纪不大,可自小聪慧,眼睛眨巴眨巴,指着任不非问父亲,“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