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有一些类似疥癣的地方,污水横流,恶臭扑鼻,逃犯、贼盗、流民像老鼠一样隐身于此,彼此撕咬,却又彼此依靠。
这里没有廉耻,没有礼法,甚至没有秩序。
只有活着。
为了活着,可以出卖任何东西,珠宝、兵器、身体以及性命,自己的或是旁人的。
太原府城北的大槐里就是这种地方。
明明是块疤瘌,贵人们却视若不见。任凭它偷偷摸摸的生长着。
“你不害怕?”姜抚盘腿坐在门口,神色淡然。
“你指什么?”屋内的王琦君笑了笑,拿针的手稳若磐石。
她在绣花,偌大一朵牡丹,已经在帕子上露出几许娇艳。
这是大槐里最平常的一间棚子,除去四个角是用木杆撑着,剩下的从屋顶到四壁全是薄薄的蒿草,昨夜的那场透雨,让这些蒿草不断弥漫出阵阵霉味。
没有窗户,只有半扇门板,横在地上,用来提防饿急眼的野狗。
屋内仅有的一盏油灯,散着黑烟,勉强能照亮王琦君眼前的那方锦帕。
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很难想象堂堂北都太原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但这些,咬咬牙勉强还能忍受。
最让她难堪的在屋外。
一个被斩去双腿的男子,歪在不远处的污水里,沙哑着嗓子不停的干嚎。据说有人放出话来,要让他疼够三天才准收回去,今天是第二天。
斜对面是个暗门子,生意好的不得了,从她走进这屋,差不多有三个时辰过去了,里边的淫词浪语就没断过。
最头痛的是隔壁,不知道哪来的书生,一页书念了大半个时辰,依旧像在磨牙,听得她浑身痒痒,恨不得跑过去捏了他的脖子,告诉他书不是这么读的。
可这些怎么能让姜抚知道?
“怕你?明知你不会将我如何,还有什么好怕。”王琦君轻轻拽了拽针脚,继续说道,“至于这个地方?怕是不怕的,只是有些恶心。”
姜抚默然。
他以世俗入道门,远不是那些不通时务的痴人能比拟,这些年为求长生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连招摇撞骗的事都做过,又怎会被个小女子蒙蔽?
他知道她还是害怕的。
可正因为如此,让他再次想起了九娘,以及她临死前的那句“你不懂”。
“你与任不平相识不过一晚,为何肯……”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琦君却明白了,停下手中的活计,望向门外的星空,痴痴的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只知道这么做,他会很开心。嗯……我也会很开心。”
姜抚听的一脸茫然,不由得说道,“任不平图谋破局,你帮了他,他自然开心。可你为什么开心?”
王琦君也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要说为什么?嗯……打个比方,你喜欢吃炙肉……可……”
姜抚懵懂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欢吃炙肉。”
王琦君一滞,摆手说道,“都说是打比方了。你喜欢吃炙肉,可你能说出为什么吗?喜欢就是喜欢喽。”
姜抚听了,细细琢磨半晌,越琢磨越有味道,隐隐觉的自己好似触碰到了一层薄薄的隔膜。也许捅破这层隔膜,多年来压制自己道法精进的瓶颈便能突破。
他半闭着眼,刚刚沉浸到这种玄妙之中,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打断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星光逆流而上,破军被点亮。
任不平也看到了。
当时,他刚把陶浒让进院中,一抬头恰逢破军乍现,闪烁不已。
这里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离大牢的后院不远,但也不挨着。
“真邪性了。这星星不是应该从上往下落吗?怎么反过来了?你……”陶浒策马狂奔了一路,正打算说笑几句,把舌头捋直了。可话到一半儿,卡住了。
因为他发现任不平的脸色有些古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
与之相交多年,深知这人看似随和,实则城府极深,你能看到的往往都只是他愿意让你看到的,像如此古怪的神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二郎?”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哦,快请,里边请。”任不平转身间居然打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