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敏敏心乱如麻，思忖半晌，摇头说道，“阿史那荣不能留下。虽然他是侬兖的儿子，但素来与兄长侗海不合。有他在，反倒是个助力。还有赫乐，也要随我一同归乡。不过，太子那边怕是……有些麻烦。”说完望向崔琦。
她与阿史那荣为救族人，不得已带兵围困任不平，如今事情没有做成，又折了徐有俭，想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到安西，有些不太现实。
崔琦叹了口气，从怀中将两半《大决行流》拿出来放到石桌上。
“严平死了。”任不平说着起身在院中踱了几步，又说道，“他这一死，让很多说不清的事情只能继续糊涂下去。太子也好，李林甫也罢，在昨晚的事情上都不会攀扯。只是……”
崔琦心里一动，说道，“你可是担心王家？”
任不平叹了口气，说道，“远不止王家。今春盖嘉运凭借安西战功，封领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负责经略吐蕃，兵力已臻十五万。连李林甫的风头都被他压的点滴不剩。如此炙手可热，怎能不引人眼红？敏敏说到底是他的安西部下，带兵过境又犯了大忌，我担心有人为攻讦盖嘉运，拉敏敏下水。”
白颜敏敏听他唤的亲切，不禁一笑，说道，“叶勒一族乃安西四镇之柱石，谁敢无端生出是非。之前隐忍盖嘉运，是皆因老父顾忌全族。如今……还怕他作甚，大不了……哼哼。”
大不了反出安西！
任不平与崔琦面面相觑，皆不能言。
白颜敏敏本是带兵之人，平素做的最多的就是权衡生死，既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不再纠结，望向任不平说道，“方才可是又收到了什么坏消息？”
原来她也看穿了任不平与哑巴传递消息的途经。
任不平略一犹豫，将过山堂内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叹道，“九十颗人头，三座京观。十三家商行里，除王家、裴家、薛家没去之外，剩下的连掌柜带伴当共四十二人，还有四十八人是过山堂的弟兄。”
白颜敏敏与崔琦听完，骇然色变。
筑京观之事，只在两军阵前偶有发生。如今大清白日，居然在北都城内出现了。若不是任不平亲口所述，两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明日就是千秋节。此事一旦传出去，便是塌天大案。到那时，整个太原府，一应大小官员，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任不平驻足望向夕阳，残红一片，恍若血色。
崔琦咬牙说道，“如此悖逆天伦，惨无人道之事。也只有久经沙场的悍将才做的出。”
白颜敏敏点头说道，“我久在安西与突厥作战，生死见过不少，但筑京观还从未见过。嗯，不过说起来，好像年初之时，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在取安戎后，杀尽吐蕃将士，筑过一座老大的京观。为监察御史许远弹劾。后来，因圣人干预，奏章留中未发。”
“章仇兼琼……”崔琦也随着任不平望向夕阳，说道，“鲜于仲通……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不平沉默半晌，淡淡说道，“还不是为了那把椅子？”
“棣王？”白颜敏敏惊呼出声。
任不平缓缓摇头，说道，“越是所有事情都指向他，越不可能是他做的。再说了，那把椅子，想一想还没什么。可一旦有人靠近，就是众矢之的！不止是太子、李林甫，就连皇帝也再难容他。他不会那么傻。不过……”说着望向崔琦。
崔琦一怔，随即笑道，“就你鬼。这都能让你借的东风。只是，就怕他不肯信我。”
任不平见白颜敏敏一脸茫然，便解释道，“昨夜的事情，涉及太子与李林甫争权，闹的再大，也溅不到棣王身上。可今日的事情不同，一旦牵涉到那张椅子，他是说不清楚的。这种时候，家业越大，越是谨慎，唯恐粘上扯块儿肉。我不同。他有些不方便出头的地方，我可以。”
白颜敏敏也转过来了，迟疑道，“你想让棣王为我们善后？”
任不平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王琦君没有被姜抚掳走。不论王家如何，我都可慢慢等下去。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快刀斩乱麻，尚能争的些许先机。等将这里的首尾处理干净，再去寻姜抚。”想想姜抚的难缠，再想想九娘的惨死，心中一阵起伏，再难平静。
白颜敏敏心下微酸，面上却笑道，“九娘说的没错，二郎你必有一飞冲天的那一日。却不知我能否见到。”
崔琦左右看看两人，淡淡说道，“九娘后边还说了一句呢。”
白颜敏敏置若罔闻，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串菩提，冲任不平晃了晃，说道，“这本是你之物，如今却不愿还你了。就留在我身边作个念想。可好？”
任不平一看，竟然是畏明和尚送与自己的那串菩提。之前与姜抚生死相搏，将它悉数打入姜抚体内。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取出来又串在了一起。
“可是不舍？”女子眼露笑容，轻抚面纱。
任不平想到那面纱之后的倾世容颜，心中一热，微笑道，“此乃一位佛门高僧的随身之物，他送与我的时候曾说与你颇有渊源。如今以此相赠，想必他亦欢喜。只是，单送这个，便少了我的诚意。”说完从袖中捻出一物递了过去，“这是我早年行商，于凉州……所得，算起来跟随我已有十余年。今日送你，望你切勿将我忘记。”
另两人低头望去，竟然是尾指大小的一把玉剑，材质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白颜敏敏大喜，急忙取来，捏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你这也太过偏心。为甚她有两件，我却一件没有？”崔琦满脸不高兴，恨不得扑上去将那小玉剑夺来。
任不平心道，她是女人，你是男人，能一样吗？只是这种话不好宣之于口，便干咳一声，说道，“捣什么乱。”
白颜敏敏咯咯一笑，眨着眼说道，“等你……等到某一天，他必然也要给你的。”
崔琦不知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任不平也没在意，望着女子说道，“此多事之秋，迟恐生变。乘着过山堂的事情还未发酵，你们……”
白颜敏敏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强撑着瞪大眼睛，笑道，“哪有做主人的驱赶客人。也罢，王琦君都走了，我也该识趣些。临别在即，我有些话……”说着望向崔琦。
崔琦鼻子里哼了哼，磨磨蹭蹭的到了门外。
白颜敏敏轻轻摘下面纱，凑到任不平面前，轻声笑道，“你可知道，我叶勒族女子，只有在遇到意中人后，才会显露真容。”
任不平心跳加快，却强自按捺，“不平幸甚，得以青睐。只是……唔……”话到一半儿，却被女子将嘴擒了去。
两人口唇相接，初时还顾忌重重，到后来渐入佳境，便如胶似漆起来。
良久之后，白颜敏敏才红着脸将任不平推开。
任不平看看从女子衣衫里被拽出来的手，讪讪一笑，“其实……这个……”
白颜敏敏微微摇头，红着脸说道，“我喜欢你如此。只是……我不能趁人之危。”
任不平一怔，不由得说道，“我就喜欢你趁人之危。”
白颜敏敏噗嗤一声，抿嘴笑道，“这人可不是你。”
任不平糊涂了。
白颜敏敏却不肯讲了，只痴痴的望着他，柔声说道，“今日一别，再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之前听你吟唱过一首曲子，我颇为喜爱，你可愿意为我吟来？开头好像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任不平一惊，暗自思忖，自己什么时候吟过这首。可若非自己吟过，她如何能知晓？
白颜敏敏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一吻，笑道，“怎么？可是舍不得与我分离？”
任不平闻言，哪还有心思想什么诗词，望着眼前的佳人，怅然而道，“是啊。真是有些不舍。”
佳人伸出左手轻轻蒙住他的双眼，说道，“若中原不容你，就来安西寻我。”
任不平微微颔首，低声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唱到此处睁眼一看，玉人已无踪迹，不禁心中大痛。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崔琦站在身后，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