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王家是一个非常牛掰的大族,据说祖先可以追溯到周太子姬晋。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倒是两百多年前,梁武帝劝侯景时,说过的一句话,“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被写进了史书。
不过,先后已经有两任皇后被废,这确实让王家有些尴尬,但也仅仅只是尴尬而已。没有人敢因此小觑王家,连皇帝也不敢。
有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在太原为官,比这三样加起来都难过,因为除了顶头上司,还有一个王家。
“你……你……”绿袍官员看清楚马上的人后,嘴唇都紫了,是吓的。
生气是不会的。
这种事儿每天都有,气不过来。
惊马已经被从人拽住了。
一位着翠色方领短襦裙的小娘,横坐在马背上,笑嘻嘻的说道,“对不住了,刑县尉。都怪这头犟驴分不清好人坏人,乱撞一通。”
刑县尉看了看眼前这匹被称作“犟驴”的黑马,怀疑她在指桑骂槐影射自己,却又没有证据,“你……你真以为王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
小娘的脸沉下来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撞到你了,该赔钱就赔钱,该打板子就打板子,攀扯王家作甚?怎么?就因为一头不通人性的蠢驴,还想把王家放在火上烤?”
刑县尉更害怕了,不仅是嘴唇,脸都紫了。
“一个晋阳县尉,越俎代庖的跑来堵城门,想干什么?”小娘一声高过一声,加上周围还有叫好的,那个乱啊。
刑县尉顿生退意,现在走,最多只是丢帽子,再待下去,怕是脑袋也要丢了。
可看看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想跑也没路,急的真想化作女子口中的犟驴,撒开蹄子,奔向城外。
国子监司业薛乃峰躲在远处看着,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此次来河东,他名义上是受国子监祭酒姚梦仙指派,督导州学,巡视即将开始乡贡。
暗里的目的却有两个。
一是奉姚梦仙之命,留意民间学子对《御注孝经》的各种吐槽,写出条呈,为皇帝重新诠注《孝经》提供依据。
现有的《御注孝经》是开元七年,皇帝召集群儒,广采韦昭、虞翻等六家之说,并参酌孔、郑二书,编撰而成的。随着大唐盛世的到来,皇帝已经觉得很有必要亲自下场为《孝经》御笔诠注,以凸显“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的治国理念。
另一个目的是他自己的小九九。
皇帝有意罢乡贡!
开元以前,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两监就是东监和西监,西监是西京长安的国子监,东监是东都洛阳的国子监。
可进入开元后,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官学日趋懒散,参与进士科考的学子,自州县出的乡贡已经快要超过来自馆监的生徒了,这打的可是朝堂的脸面,诸位大人皮糙肉厚尤不觉得,皇帝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要找把刀,递到皇帝手里。
督导州学,巡视乡贡,这两件明里的差事,本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场面活儿。他不担心。
诠注《孝经》是大事。既然是大事,跟升斗小民就没关系,左右由着诸位大人折腾,等皇帝看累了,一拍桌子,万事定矣。轮不到他担心。
最难的是废乡贡。
这断的可是他人的上进之路,搞不好是要结死仇的。
“也许,破局的关键就在王家。”薛秀峰捻着稀疏的胡须,自语道。
昨晚于城外发生的种种,早有人报至他的行辕。没想到一向隐忍的太子居然也亮出了獠牙。
“《大决行流》?任不平?”薛秀峰一边琢磨着,一边踱着方步离开了。
高坐马上的王钟毓早将他的行止收于眼底,一时间猜不透他的用意,也没心思再闹腾下去,随意敷衍几句,便打马走了。
刑县尉望着她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心中不禁思忖道,薛秀峰接任少尹一事,究竟有几分可信?枉自己冲在前边,他却连个面都不肯露。
又灰头土脸的站了一会儿,以疑是漏网要犯为名,将几个方才闹腾的最欢实的汉子带走了。
王钟毓懒懒的坐在马上,任由黑马不紧不慢的走着,眉间皱成了一个疙瘩。
走了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四下看了看,便跳下马径直走了进去。
后边闪出两个汉子,不动声色的守住门口。
院内的偏房里。
赵忠见她进来,急忙躬身施礼。
王钟毓摆了摆手,说道,“他有消息了么?”
虽没有提及名字,可赵忠自然知道问的是谁,“暂时还没有。不过请十一娘安心,二郎一向算无遗策,不会有危险的。”
王钟毓默然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稀疏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女子脸上,淡淡的绒毛,微颦的眉间,娇俏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圣洁,那么美好。
赵忠躲在身后,痴痴的望着她,那一刻,哪怕是立时为她死去,也是高兴的。
然,女子并未发觉,轻抚腕上的玉镯,喃喃自语道,“你在哪里?可知我在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