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梦里。”王琦君香汗淋漓,眼露惊恐,明显是被吓到了。
“药经云,神安则无梦。若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若阳气盛,则梦大火而播灼。若阴阳俱盛,则梦相杀。可能你最近有些伤神,故此梦到与这里相识的地方。”任不平看了看崔琦,笑着安慰道。
王琦君听了,勉强定了定神,摇头说道,“这个梦我做了好久,不会错的。”
“好久?”崔琦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问道,“长时间只做一个梦么?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这里?”
任不平也不做声了,回身望向被藤蔓包裹的密林,幽黑而静谧,恍若一只蛰伏的巨兽,正张开大口,等着他们走进去。
王琦君缓缓坐到篝火边,拽出水囊,连喝几口,脸上才有了血色,“开元十二年,阿爷触上怒,左迁柳州司马,行至蓝田驿被……他死后,母亲改嫁裴巽。我便住进了宫里。往后的一年,就是这个地方频频出现在梦中。怪的是,在梦境中,这里冬春更迭,昼夜交替,一样都没有缺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边的尽头应该有片湖,湖中央有座刻着伯奇的石碑,漫天的藤蔓上,结着白色的小花……”
三人听她娓娓道来,皆是目瞪口呆。
“听你这么说,此梦倒也算不得凶险。”白颜敏敏抬眼看看四周,可惜除了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王琦君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最开始,确实觉得新奇,小孩子嘛。可等到时日一长,便有些毛骨悚然了。而那段时间宫中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也不敢对旁人讲,只能靠着读书来减少睡觉的时间。”
父亲新丧,母亲改嫁,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也便罢了,还遇到如此诡异的怪事,换个人怕是早挂了。
白颜敏敏心中一阵酸楚,自己虽然早早没了生母,可父亲视她若掌上明珠,万事随心,哪里吃过半点苦。想着孤零零的一个小女孩抱着厚厚的书册,强撑着熬到天亮的情景,差点落下泪来。
任不平微微一笑,有意岔开她的悲伤,“梦中还有旁人么?”
王琦君笑了笑,点头说道,“有时候是父亲,更多的时候是母亲。”
崔琦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插口道,“这个梦持续到什么时候?”
王琦君苦笑一声,说道,“直到第二年皇帝封禅归来,这个梦便再没出现过,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方才一踏进这里,只是觉得眼熟,等睡着以后,才骤然记起,原来纠缠于幼时梦境的,就是这里。十五年了,没想到……还能回来。”
几人说着话,不防天光已经悄然而至,灰蒙蒙的,像贴在死人脸上的那层白纸。
“敏敏,你照顾她,我与崔琦去寻寻柳召南。这么久没一点动静,别出什么事儿。”任不平说完就有些后悔,却也无法,急忙拉了崔琦匆匆而去。
白颜敏敏怔了怔,望着瘸了腿的任不平飞似的消失于密林中,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王琦君凝视着篝火,仿佛没有听到。
“叫的蛮亲热嘛,敏敏?”崔琦扶着任不平,在密林深处回过身,望向立在篝火边的女子。
任不平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打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崔琦有些意外,低头思忖片刻,才摇头说道,“不好说。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任不平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说道,“她的解释很合理,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当我问到,梦中还有谁的时候,她似乎很愉快,这与前后的表现有些反差。”
“你是说,梦里除了她的父母,还有旁人?可她那时候只有十岁啊。”崔琦吃惊的望着他。
任不平叹了口气,说道,“除了男女,你就想不到旁的了?比如亲友,兄弟,以及师长。”说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裴巽是哪年死的?”
崔琦略一思忖,说道,“皇帝封禅后,没几个月便役了。怎么?有什么不对?”
任不平没有回应他,呆呆望着藤蔓间的白光,喃喃自语道, “有些悲剧不是出现在善恶之间,而是出现在两难之间。”
赫乐枯坐了一夜,看着鼾声如雷的阿史那荣,不禁心生羡慕,“有时候,没心没肺也是一种快乐。”
这是一处守墓人住过的茅屋。
或许是阴宅的主人家败了,又或许是守墓人耐不住寂寞,跑了。总之,从赫乐着手离开过山堂,这里便成了他暂避一时的落脚地。
“什么时辰了?”阿史那荣翻了个身,望着从茅草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问道。
“辰时了吧。”赫乐从身旁的草甸下取出包袱,将里边的胡饼拿出来,扔过去两个。
为了便于存放,这饼是特意风干过的,硬的能砸死人。
阿史那荣咬了两口,噙在嘴里,等着唾液将它濡湿,也好便于吞咽,“昨晚是不是又响了几声?”
“五次,一共是五次。”赫乐靠在干草堆上,淡淡的说道。
整宿未合眼,不仅让他眼睛涩的难受,脑子里也像裹了团草,乱的理不清头绪。
“那种东西,你见过么?”阿史那荣勉力吞下一口,含糊不清的问道。
赫乐点了点头,说道,“二郎将那些东西放在酒瓶里就摆在明处。”
“哦?”阿史那荣想到那开山裂石的东西居然曾与自己相隔咫尺,背上不由得泛起一片凉意。
“既然这东西曝光了,说明任不平已经破釜沉舟,不惜玉石俱焚也要达到心中所愿。”赫乐听出了那声“哦”里隐含着的惧意,却没有取笑他。
在那种力量面前,即便是仙佛,也会颤栗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阿史那荣凝视着手中的胡饼,心中想到的却是任不平的模样。
清清淡淡的,万事不萦绕于心。
赫乐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任不平此人看似和善,实则城府极深。即便如九娘,与他朝夕相伴,也未见得探出他的心思。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