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平心下恻然,想到三年来自己对这些人日防夜防,何曾有半点真心?可临了却是眼前这苦命的女子以命相搏为他挣得一线生机,念及此处,柔声笑道,“怎么会值?你就不想知道,去年上元节,是哪个偷看你沐浴么?”
“咯咯咯,莫非是二郎?”九娘面色潮红,双颊娇艳欲滴。
“哼。登徒子!”王琦君斜眼瞅着任不平,禁不住说道。
任不平望着媚眼如丝的九娘,知道她已至回光返照之际,心中大痛,暗自想道,自己委实欠这女子太多,本待事了之后,给她指条富贵,谁知……唉,眼下说什么也要让她笑着离开,便强笑道,“胸口朱砂痣,窗前明月光。一样的让人难以忘怀。”
“咯咯咯。二郎,虽然明知是哄女人开心的话,可心里还是高兴。其实,在酒肆里听你讲话本的时候,我就在想,不知道谁家小娘会有福气……能够嫁于你。可惜,我是看不到了……你听我讲完……本来还担心府城里申屠子跟公孙贱人,不过,想来二郎早有应对之策。天大地大,凭你的身手,必有一飞冲天的那一日。只是……二郎,临别之际,我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好在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怕你怪怨于我。”女子嘴上虽如此说,眼中却满是忐忑,可见还是有些担心二郎责怪。
任不平笑了笑,摇头说道,“怎会怪怨?”
九娘痴痴的望着任不平,心中实是爱煞,轻声笑道,“二郎,你心机重,城府深,却不够狠,尤其是对漂亮女人。这是大忌啊!”
柳召南听了,鬼使神差的偷偷瞄向王琦君,却被对方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赶忙低下头。
任不平借着油灯的微光看到怀中女子的五官已经沁出暗红,知道她的离去已是转瞬之间,便瞪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那具带虏疮的尸体其实是我派人藏在那些人中间的。他们不该弃你而去。况且,《大决行流》的事情,绝对不能从他们嘴里泄露出去。本想着连赫乐一起……看来是不成了。呵呵……有些人就像那狗一般,不能对他太好。否则就要噬主了……二郎……我见你每逢日落,便哼着一首曲子,真好听……不如……你再哼一次,可好?”九娘断断续续的说着,到了最后,手终究还是垂落下来。
任不平仿佛没有看到,淡淡一笑,望向不远处,开始用浓重的鼻音哼唱起来。
低沉沙哑的曲调在酒窖里不住婉转,翻滚,不禁让人想起荒凉的大漠,孤寂的旅人,以及随风摇曳的驼铃。
“传说古老的西方世界有一种花,长于断头台下,全株剧毒,千万人中只有寥寥数人能有机缘看到花开。不过,这却并非幸事。因为,凡是遇见花开之人,他的挚爱便会死于非命。”白颜敏敏佝偻着身子缓缓走过来,语气缺缺。
枯井中。
白鸣望着已经断气的老窦,淡淡说道,“这个人的头颅我一定要带走。如果你有怨气,不妨来找我。记住,我叫赵忠,赵高的赵,忠心的忠。”说完四下看了看,提起小包袱,匆匆离去。
也就盏茶的功夫,老窦打了个喷嚏,慢慢睁开眼睛。
“呵呵,一夜之间居然能迫我再次使出杖解之法,后生可畏。不过,这玄机丸乃是船帮龙散人的家传之物,怎会流落到此?莫非他也有意《大决行流》?还有那个畏明和尚,到底跟任不平谈了什么交易,连密宗至宝都押出去了。可惜,本尊尸解,元气大伤,暂时怕是不能与你们一争长短了。”老窦望着失了头颅的姜抚,喃喃自语道。
枯井上。
徐有俭与佟敏生正立在那片焦土边缘,小声交谈着。
“事不可为,不如暂且放一放。”佟敏生望着身前的徐有俭,笑着说道。
徐有俭看了他一眼,亦笑道,“放?船行过半,已至河心,怎么放?”
两人虽同为正八品上,可佟敏生还领着监察御史衔,按道理比徐有俭要牛掰的多。
但,老徐是死间,是注定要掉脑袋的。这种人,无论是谁都不敢硬碰。
佟敏生有意干咳一声,说道,“前几日,我行在河东,夜观天象,见紫薇帝星虽然光华万丈,可却偏离了中宫。七杀与破军也还罢了,唯有贪狼闪烁不已。没想到一路西行至此,果然风云诡谲,难以揣测。”
徐有俭不笑了,淡淡说道,“星宿之说,终究缥缈。其实,就在刚才我心里还想,祺纲与佟大人,究竟谁会更快一些。”
佟敏生打了个哈哈,说道,“祺监军使出行,怎可马虎。我却不同,老马蓑衣,雨夜独行,自然快捷许多。”
徐有俭叹了口气,说道,“佟大人,我是个什么下场,不说你也清楚。有些场面话就不提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与‘国有佞臣’会给李相带来多大的麻烦,还用我提醒你么?”
佟敏生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犹自强笑道,“徐大人的忠心耿直,敏生早有耳闻。但请放心,如无阻碍,驿马应该快出河东了。祺监军使的消息怕要稍晚一些。”
徐有俭点点头,笑道,“那……”
“轰”的一声巨响,将他已到嘴边的话震了个支离破碎。
在两人惊骇欲绝的对视中,“轰”“轰”“轰”又接连响了三声。
如果把前两声比作孙子,那后边这三声就是爷爷,无论从爆炸的威力还是带来的后果,都是无与伦比的。
伴随着这三声霹雳般的巨响,整间“任记”酒肆都上了天。
一时间,血肉如雨,泥土如潮,什么徐大人、佟大人,瞬间就被埋了。